丁逍遥撑开的“真实”区域,如同暴风眼中一片脆弱的宁静。然而,这宁静并非安全,反而更像是一种煎熬。区域内,众人得以稍喘口气,暂时摆脱那无孔不入的记忆碎片直接冲击;区域外,亿万经筒的狂舞与嘶鸣却愈发清晰,那混乱的嗡鸣如同魔音灌耳,不断挑动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更可怕的是,外部的压力减小了,内部的“魔鬼”却开始抬头。
经筒之海的攻击模式被陆知简言中——它放大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执念与恐惧。之前是在外部狂潮中勉力维持,如今在这相对“平静”的内部,那些被压抑的、属于自身的负面情绪,反而如同在温水中慢慢沸腾的青蛙,悄然滋生、蔓延。
金万贯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捂着耳朵,身体不住地颤抖。他不再念叨亏本,而是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嘴里絮絮叨叨:“别找我……钱都给你们……放过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被迫害的妄想,总觉得有看不见的东西要夺走他的一切,甚至他的生命。偶尔,他会突然掏出他那纯金算盘,疯狂地拨弄几下,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勐地收回,死死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萧断岳则显得异常焦躁。他放下公输铭,让其靠在罗青衣身边休息,自己则像一头被困的勐兽,在原地来回踱步,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发白。他体内的好战血液似乎在沸腾,那些涌入过他脑海的古代战士的厮杀记忆碎片,与他自己固有的暴戾气息相互融合、发酵。他眼中时常闪过赤红的光芒,看向周围那些旋转的经筒时,不再仅仅是警惕,更带上了一种近乎渴望毁灭的冲动。他需要敌人,需要实实在在可以砸碎的东西,而不是这种无形无质、折磨人心智的攻击。
“妈的!有本事出来真刀真枪干一场!躲在这些鬼筒子后面算什么东西!”他压抑不住地低吼,工兵铲重重顿在光晕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周围区域的经筒一阵不规则的躁动。
陆知简的情况则更为隐蔽,却也更加危险。他看似冷静地坐在那里,推着眼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些掠过区域边缘的、蕴含着古老知识碎片的经筒。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动着,模拟着某种复杂的推演或符号。他的求知欲,他作为“活书匣”对知识的本能贪婪,在此刻成了最致命的诱惑。他清楚地知道触碰经筒的下场,但那种“只差一点就能解开千古之谜”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必须用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阅读”那些近在迟尺的、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禁书”。
就连最为冷静的罗青衣,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她不时会看向气息微弱的云梦谣和神魂受损的公输铭,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她是“青衣阎罗”,能逆转生死,能毒杀万灵,但面对这种灵魂层面、记忆层面的侵蚀,她的医术和毒术都显得束手无策。这种对队友伤势无能为力的感觉,勾起了她深埋心底的、关于某些无法挽回的过去的记忆碎片,让她的气息都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并非针对外界,而是针对这令人绝望的处境。
林闻枢紧闭双眼,试图彻底封闭感知,但他发现做不到。那混乱的呓语已经不再是外部的声音,仿佛有一部分直接在他脑海里生成、回荡,试图混淆他自己的思维和记忆。他必须不断默念自己的名字、回忆团队的点点滴滴,才能确保“林闻枢”这个意识主体的清晰。
压力,在无声中累积。信任的基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当萧断岳再一次因为烦躁而重重敲击地面,引得防护光晕一阵涟漪时,金万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尖声道:“你轻点!想把那些鬼东西再引过来吗?!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萧断岳勐地转头,赤红的眼睛瞪向金万贯,煞气逼人:“你说什么?贪财鬼!要不是你之前差点被个钱筒子勾走魂,我们至于这么被动吗?”
“你!”金万贯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真的激怒这头人形暴龙。
“够了!”丁逍遥低喝一声,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依旧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内讧就是自杀!萧断岳,控制你的脾气!金万贯,守住你的心神!”
他作为阵眼,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不仅要维持这片庇护所,更要时刻感应、平衡团队成员之间那变得岌岌可危的精神连接。他能感觉到,一股股负面的情绪暗流在连接中涌动,如同毒药般侵蚀着彼此的信任。
他看向玄尘子,后者一直沉默地守在公输铭身边,指尖偶尔弹动,打出几道安神的法诀没入公输铭眉心,但效果甚微。
“道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的力量支撑不了太久。”丁逍遥通过精神连接直接与玄尘子沟通。
玄尘子微微颔首,传音道:“此地已成‘炼魔场’。心魔不除,寸步难行。为今之计,唯有……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丁逍遥一怔。
“寻找此阵运转的‘节点’。”玄尘子目光扫过外围那些狂舞的经筒,“如此庞大的意念场,必有其核心支撑或能量流转的关键之处。找到它,或许能暂时削弱此地的活性,为我们争取时间和方向。”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离开丁逍遥撑开的庇护所,意味着直接暴露在狂暴的记忆乱流中,心智迷失的风险呈指数级上升。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丁逍遥沉默片刻,决然道:“好!我去!”
“不,”玄尘子阻止他,“你是阵眼,是锚,不可轻动。老道我去。我之道心,历经风霜,或可多支撑片刻。”他顿了顿,看向状态相对稳定,且拥有特殊感应能力的林闻枢,“闻枢,你随我一同,负责感知能量流动的异常。”
他又看向罗青衣:“青衣姑娘,此处交由你和逍遥,务必稳住众人心绪,尤其是……”他目光扫过眼神挣扎的陆知简和躁动不安的萧断岳。
罗青衣凝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告别,玄尘子拂尘一摆,踏步迈出了丁逍遥撑开的光晕区域。林闻枢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离开庇护所的瞬间,外界的混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勐地扑了上来!无数记忆碎片、扭曲的意念、狂乱的情绪,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玄尘子道袍鼓荡,周身清光缭绕,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太极虚影在头顶缓缓旋转,将大部分侵袭隔绝在外,但依旧能看出他身形微晃,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林闻枢则脸色一白,差点被那庞大的信息流冲垮,他勐地咬破舌尖,借助剧痛保持清醒,将全部感知凝聚在寻找能量“节点”上。
庇护所内,气氛更加压抑。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外面在狂潮中艰难前行的两道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一直闭目感应的林闻枢勐地睁开眼睛,指向一个方向,通过精神连接急促道:“那边!大约三百步外!有一个经筒的旋转轨迹和能量波动与周围完全不同!像是……一个枢纽!”
找到了!
然而,就在玄尘子准备朝那个方向突进时,异变再生!
一直被罗青衣重点关照的陆知简,似乎因为长时间克制对知识的渴望,心神出现了瞬间的松懈。就在这刹那间,一个散发着浓郁书香气息、其上人脸如同睿智学者的白玉经筒,仿佛等待已久,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丁逍遥光晕的边缘,一道凝练的、蕴含着某种玄奥知识的意念光束,如同毒蛇吐信,直射陆知简眉心!
“知简!”罗青衣反应极快,玉手一挥,数枚银针后发先至,试图拦截那道意念光束。
但终究慢了一线!
那光束并非实体,银针穿透而过,径直没入了陆知简的额头!
陆知简身体勐地一僵,推眼镜的动作定格在半空。他眼中的理智和挣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狂热的求知光芒。
他抬起头,看向那白玉经筒,脸上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痴迷和满足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他喃喃自语,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主动地、一步迈出了丁逍遥辛苦维持的庇护光晕,朝着那个白玉经筒,痴痴地走了过去。
“拦住他!”丁逍遥目眦欲裂,想要强行扩张光晕将他拉回,却因为心神激荡,导致整个庇护光晕剧烈闪烁,几乎溃散!
外围的玄尘子也被这边的变故惊动,想要回援,却被更多被引动的、充满攻击性的经筒死死缠住!
萧断岳怒吼着想要冲出去,却被罗青衣一把拉住:“别出去!你会彻底迷失!”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知简如同被催眠的羔羊,一步步走向那个旋转的白玉经筒,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其上那睿智的老者面孔……
团队的核心智囊,“活书匣”陆知简,在自身心魔与外部诱惑的双重作用下,第二个脱离了队伍,主动投身于那未知的、危险的记忆融合之中。
裂痕,终于变成了无法弥补的鸿沟。团队的信任与凝聚力,在这一刻,遭受了致命的打击。绝望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