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断岳倒下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岳的崩塌,重重砸在铺满落叶的林间空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从他胸前背后的弹孔中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老萧——!”
丁逍遥的嘶吼声带着血沫,他左臂死死按住萧断岳那无法止住的伤口,粘稠温热的血液浸透了他的指缝,顺着手臂蜿蜒流下。他能感觉到萧断岳生命的温度正在飞速流逝,那双曾如猛虎般锐利的眼眸,此刻正迅速失去光彩,只余一片空洞的灰暗。
“走……”萧断岳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这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随即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丁逍遥身体剧震,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他看着这位并肩作战、无数次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下致命危险的兄弟,此刻为了救他,永远倒在了这异乡冰冷的土地上。怒火、悲痛、绝望……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灼烧!
“砰!砰!”
追兵的子弹再次呼啸而来,打在周围的树干和岩石上,木屑碎石纷飞。叫骂声和脚步声正在快速合围。
“丁爷!走啊!”林闻枢双目赤红,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纵横交错,他一把扯住丁逍遥完好的左臂,想要将他从萧断岳的尸体旁拉开。罗青衣还昏迷在他背上,气息微弱。
丁逍遥猛地甩开林闻枢的手,动作牵扯到背后的枪伤,让他眼前一黑,但他硬生生挺住,没有倒下。他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萧断岳安详却带着不甘遗容的面庞,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
“走!”丁逍遥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他不再看地上的兄弟,左手抓起那把只剩一发子弹的土制手枪,又将萧断岳至死都紧握在手中的那块沾血的锋利岩石捡起,握在掌心。冰冷的岩石边缘,似乎还残留着兄弟最后的力量。
他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对着林闻枢低吼道:“带青衣走!北边!找老金!”
林闻枢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对萧断岳牺牲的亵渎。他狠狠一抹脸上的泪与血,背紧罗青衣,最后看了一眼丁逍遥那决绝而悲壮的背影,牙关紧咬,转身便向着密林深处亡命奔去。
听着身后林闻枢远去的脚步声,丁逍遥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似乎也随之而去。他背靠着那棵粗壮的、树皮斑驳的老松,缓缓调整着呼吸。背后的枪伤火辣辣地疼,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右臂依旧麻木,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但他站得很直。
夕阳的余晖透过茂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如同为他披上了一件血色的战衣。他的脸上沾满了泥土、汗水和凝固的血痂,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与敌偕亡的疯狂。
追兵的身影从树林的阴影中陆续闪现,呈半圆形围了上来,大约还有五六人,其中包括那个手持制式步枪、眼神阴鸷的枪手。他们看着独自一人、倚树而立的丁逍遥,看着他脚下萧断岳的尸体,眼中既有残忍的快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就剩你一个了?乖乖投降,给你个痛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狞笑着喊道,手中的砍刀反射着夕阳冰冷的光。
丁逍遥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左手,将那把土制手枪的枪口,对准了说话那人。
那刀疤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即恼羞成怒:“妈的!吓唬谁呢!一起上,剁了他!”
“等等!”那个步枪手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警惕。他死死盯着丁逍遥,尤其是他那只握枪的手,“小心点,这家伙不对劲。”
太安静了,太平静了。那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往往意味着最疯狂的反扑。
丁逍遥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嘲讽的弧度。他没有看那些慢慢逼近的杂兵,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给他带来最大威胁的步枪手身上。
就是现在!
他扣动了扳机!
“砰!”
土枪最后一次发出怒吼!目标并非任何一名逼近的追兵,而是——众人头顶一根被虫蛀空、摇摇欲坠的粗壮枯枝!
“咔嚓——轰隆!”
枯枝应声而断,带着巨大的势能,猛地砸落下来!追兵们猝不及防,惊呼着四散躲避,原本严密的包围圈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
而就在枪响、枯枝坠落的同一瞬间,丁逍遥动了!
他没有向后逃跑,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那名因为躲避坠枝而 momentarily 失去瞄准机会的步枪手,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他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都灌注到了双腿和左臂之中!
“找死!”步枪手反应极快,虽惊不乱,在避开坠枝的瞬间,枪口已然抬起,冰冷的准星瞬间套住了丁逍遥高速逼近的身影!
距离太近,根本无法闪避!
丁逍遥甚至能看清对方扣在扳机上那正在用力的手指!
他没有试图躲闪,而是在对方扣下扳机的最后一刹那,将左手中那块萧断岳留下的、沾血的锋利岩石,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掷出灵魂般,狠狠砸向了步枪手的面门!
“砰!”
枪声与岩石破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子弹精准地射入了丁逍遥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仰去。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块饱含着他和萧断岳最后意志的锋利岩石,也如同复仇的陨石,重重地砸在了步枪手的额头上!
“噗!”
鲜血迸溅!
步枪手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仰面倒地,手中的步枪也脱手飞出。
丁逍遥重重地摔落在萧断岳的尸体旁边,胸口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失去意识,温热的血液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他艰难地侧过头,看着旁边兄弟那已然冰冷的脸庞,视野开始模糊、变暗。
他听到了其他追兵惊怒的叫骂声和逼近的脚步声,听到了他们检查步枪手伤势的慌乱声音。
够了……值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闻枢和罗青衣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慰藉。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残阳如血,将这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林间空地,染得一片凄艳。两具紧紧相邻的躯体,一个如山岳般沉默,一个如秋叶般凋零,共同诉说着江湖的残酷与兄弟的情义。
风过林梢,呜咽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