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在一种混合着紧张、忐忑与隐秘亢奋的气氛中倏忽而过。
月圆之夜,终是到了。
傍晚时分,我们一行九人,背负着沉重的行囊,离开了石泉镇,沿着李站长提供的、通往黑云峡方向的崎岖山径默默前行。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映衬着太行山层层叠叠、如同巨兽脊背般的苍茫山影,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我和萧断岳、林闻枢负责背负大部分公共装备和武器;玄尘子、陆知简轻装简行,专注于观察和记录;云梦谣的背包里塞满了各种药材和急救用品;公输铭的小工具包和他临时赶制的几个预警机关随身携带;金万贯则紧紧捂着他那个装着“硬通货”和重要文件的腰包,嘴里依旧念念有词,计算着此行的“折损率”;罗青衣依旧是一身墨绿藤裙,只在外面罩了件深色斗篷,她步履轻盈,仿佛与脚下山石融为一体,无需任何额外装备。
山路越走越荒,人类的痕迹迅速消退。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即使天色尚未完全黑透,林子里也已是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气息,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鸟兽虫鸣似乎都比平日稀少了许多,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我们踩在落叶和碎石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被惊起的夜枭扑棱翅膀的声音,更添几分阴森。
“注意脚下,跟紧。”走在最前面的萧断岳低声提醒,他手中握着一把开山刀,肌肉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角落。
林闻枢手中的探测器屏幕散发着幽绿的光,他时不时低头查看,调整着方向。“能量读数在缓慢升高,背景干扰也开始增强…我们正在接近核心区域。”
玄尘子手持罗盘,只见其上的磁针微微颤抖,不时偏离正南正北,他沉声道:“此地磁场紊乱,气机交感,阴阳失衡…大家守紧灵台,勿要被外邪所乘。”
陆知简一边走,一边借着最后的天光,对照着手中那份在紫光灯下显露出音律纹路的人皮地图,以及他自己根据古籍和老人口述绘制的简易草图,低声道:“按照老鳏夫的说法,以及地图标记,能听到‘乐声’的区域,应该就在前方那个马蹄形的山谷附近。”
金万贯擦着额头的冷汗,嘀咕道:“这鬼地方,静得吓人…我怎么觉得,暗处有好多眼睛在盯着咱们…”
云梦谣默不作声地将几粒提神醒脑的药丸分发给众人,又在我左臂的穴位上多加了几根银针,以压制可能因环境而躁动的阴煞。公输铭则悄悄将几个木质的小机关埋设在我们的来路上,作为预警。
罗青衣走在队伍中段,她闭目感应片刻,轻声道:“地脉的‘杂音’…更清晰了。那个‘意志’…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靠近,它在…试探。”
她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天色彻底黑透。一轮惨白的圆月,挣扎着从浓厚的云层缝隙中探出头来,将清冷惨淡的光辉洒向这片沉寂的山林。月光下的树木山石,都拖曳出长长的、扭曲怪异的黑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扑噬行人。
我们终于抵达了那个马蹄形的山谷入口。谷内比外面更加幽暗,茂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月光,只有些许斑驳的光点漏下,如同鬼火。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某种腐败甜香的气流,从谷内缓缓吹出。
“就是这里了。”陆知简停下脚步,对照着地图,语气肯定。
我们屏息凝神,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各自寻找隐蔽处,藏身于谷口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灌木之后,只留林闻枢的探测器在微弱运行,捕捉着任何异常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谷内死寂一片,只有风声穿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月光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周围明暗不定。等待,让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金万贯有些焦躁地动了动身子,被旁边的萧断岳用眼神严厉制止。
就在月亮升到中天,清辉最为浓烈,几乎要穿透云层,将整个山谷镀上一层银边的那一刻——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乐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底,又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幽幽地钻入了我们的耳膜。
那声音初听似箫,又似埙,苍凉、古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音调转折处,竟隐隐有金戈铁马之音!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
《兰陵王入阵曲》!真的是它!
乐声起初断断续续,如同试探,随即,音调逐渐连贯、清晰起来。它并非激昂澎湃,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勾魂摄魄的婉转与悲凉,旋律在夜空中飘荡,仿佛无数冤魂在低声吟唱,诉说着千年前的征战与杀戮。
在这乐声的笼罩下,我明显感觉到左臂的阴煞变得活跃,一丝丝冰寒气息试图顺着经脉上行,而掌心的“墟”字令牌则传来更明显的温热,与之抗衡。我连忙收敛心神,默运玄功,稳住体内平衡。
“守住心神!”玄尘子低喝一声,声音虽轻,却如暮鼓晨钟,在众人心头响起,“此音诡谲,直指灵台!”
我看向其他人。萧断岳脸色涨红,似乎在用极大的意志力抵抗着那股想要随之舞动的冲动;陆知简眼神有些迷离,但手指紧紧掐着大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金万贯已经用手捂住了耳朵,但效果似乎不大,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云梦谣和公输铭修为稍浅,眼神已略显涣散,全靠云梦谣提前分发的药力和公输铭腰间的某个清心玉佩散发微光勉强支撑。
林闻枢紧盯着探测器,屏幕上的波纹随着乐声剧烈跳动,他低声道:“能量峰值!来源…不是单一方向,是整个山谷在共振!”
最令人惊异的是罗青衣。她并未表现出太多不适,反而微微侧着头,仔细聆听着那诡异的乐曲,额心的蛊虫印记散发出微弱的翠芒。她轻声道:“这乐曲…既是钥匙,也是陷阱。它在引动地脉中残存的战场杀伐之气,与那‘藤宫’的邪力共鸣…跟随它,就能找到入口,但也会…一步步踏入迷障。”
乐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演奏。它指引着一个明确的方向——深入山谷腹地。
“走!”我当机立断,“跟着乐声,但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互相照看,一旦有人出现被迷惑的迹象,立刻制止!”
我们不再隐藏,从藏身处走出,排成一个紧密的队形,循着那勾魂摄魄的乐声,小心翼翼地向幽暗的山谷深处进发。
月光惨淡,乐声凄迷。两侧的崖壁在月光和乐声的扭曲下,仿佛化作了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行,荆棘密布,怪石崚峋。
那乐声仿佛拥有生命,在我们前方引路,时而高亢,时而低回,总在我们即将迷失方向时,恰到好处地提供一个音调上的指引。
这感觉无比诡异,我们就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的木偶,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却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林地。而乐声,在此处达到了一个高潮,随即戛然而止!
四周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月光洒落在这片林间空地上。而就在空地尽头,倚靠着陡峭崖壁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借着惨白的月光,可以看到那面巨大的、布满苔藓和藤蔓的崖壁下方,影影绰绰,站立着数百个白色的身影!
它们一动不动,姿态各异,在月光下泛着森然的白光。
那不是活人。
是数百具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