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张壁村。白日里死寂的村落,在夜幕下更添几分阴森。没有通电,零星几点昏黄的油灯光芒从少数几户人家的窗户纸透出,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那无边无际的墨色衬得愈发浓重。风声穿过废弃的屋舍和堡墙孔洞,发出千奇百怪的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暗中窃窃私语。
丁逍遥等人暂居的小院内,一盏从杂货铺买来的老式煤油灯放在院子中央的石磨盘上,火苗跳跃,将众人脸上凝重与疲惫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星宿分野……你确定吗,陆教授?” 丁逍遥看向陆知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知简扶了扶在滇南摔裂后勉强粘合的眼镜,眼神在灯下闪烁着亢奋与不确定交织的光芒。他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浮土上快速勾勒着。
“不会错!虽然只是初步观测和比对,但古堡残存的主体城墙、那几个高耸的夯土墩台,还有我们脚下这条隐约可辨的主路轴线……它们的方位角,与唐代《开元占经》中记载的‘二十八宿’分野图,以及特定年份的星图位置,存在高度吻合!” 他越说越激动,树枝在地上点出几个关键位置,“尤其是北斗七星与紫微垣的对应关系,几乎严丝合缝!这绝非自然形成,而是有意为之的‘象天设地’!”
“象天设地?” 公输铭挠了挠头,“就是把地上的建筑,修得跟天上的星星位置一样?这得是多大的工程?为了什么?”
“为了很多。” 陆知简推了眼镜,“祭祀、彰显王权、风水布局……但在这座充满军事色彩的古堡,结合‘龙脉机枢’的传说,其目的恐怕更为实际——定位,或者……锁定。”
“锁定什么?” 罗青衣擦拭着随身携带的匕首,头也不抬地问,语气冷静。
“龙脉之‘眼’,或者说,控制龙脉的‘关键节点’。” 丁逍遥接口道,他想起了玄尘子的呓语和青铜碎片的异动,“如果龙脉真的存在,并蕴含着某种巨大的地气能量,那么通过星象定位,找到并控制其关键点,就能掌握这股力量。刘武周当年在此筑堡,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军事防御。”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操控地脉,这远比蛊陵中那活体虫群更加虚无缥缈,却也更加接近某种古老的、撼动山河的力量。
“可是,就算知道布局对应星象,我们又该怎么找到那个‘关键点’?” 云梦谣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忧色,“星图浩瀚,年代久远,我们如何确定具体对应的是哪一年,哪一个时辰?”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星移斗转,岁月更迭,天上的星辰位置并非一成不变。找不到正确的时空坐标,这星象布局就只是一堆无意义的石头和土墙。
丁逍遥沉默片刻,从怀中缓缓取出了那枚青铜碎片。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碎片表面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着暗沉的光泽。
“它……或许知道。” 丁逍遥将碎片平放在掌心,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仿佛与脚下大地产生共鸣的微弱震动,“在滇南,它能感应蛊神。在这里,它似乎对这片土地之下的东西也有反应。或许,我们可以借助它,来校准那个‘正确’的时空点。”
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此刻,他们别无他法。
接下来的两天,众人分工合作。罗青衣和云梦谣负责照料伤员和打探消息——尽管从村民那里几乎一无所获,那些麻木的面孔背后是铁桶般的沉默。陆知简则废寝忘食地翻阅着随身携带的、侥幸未丢的几本古籍抄本,结合实地测量,疯狂计算着各种可能的星象对应年代。公输铭则利用他机关巧匠的眼光,仔细勘察古堡内残存的建筑结构和可能存在的隐秘机关痕迹。
而丁逍遥,则大部分时间独自一人,手持青铜碎片,在古堡内外缓缓行走。他摒弃杂念,努力放大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共鸣感,试图在碎片震动最明显、最稳定的位置,与陆知简推算出的星象节点之间,找到那个唯一的交汇点。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不仅要对抗自身未愈的精神创伤,还要排除村民偶尔投来的、带着莫名敌意的窥视目光。有好几次,他仿佛感觉到在那些残垣断壁的阴影里,有东西在注视着他,但当他猛地回头,却只有空荡的风声。
第三天黄昏,陆知简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兴奋地冲进小院,手里拿着一张涂改得密密麻麻的草纸。
“找到了!有一个年份的可能性最大!隋大业十三年,春分前夜!那一夜的星图,与古堡现存布局的契合度高达九成!尤其是紫微星垣与中宫之位,正好对应古堡中心区域那座最高的‘奎星楼’遗址下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丁逍遥也从古堡东南角一处坍塌的兵营遗址返回,他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
“碎片在那个方位,”他指向与陆知简所说的“奎星楼”遗址相邻不远的一处荒废洼地,“共鸣最强烈,而且……带着一种被引导的‘指向性’,终点,似乎就是奎星楼的方向。”
线索,在这一刻交汇!
奎星楼,顾名思义,本就与星宿崇拜有关。而其遗址下方,很可能就是通往“龙脉机枢”的入口!
夜幕再次降临,这一次,星月无光,浓云密布,天地间一片晦暗。丁逍遥、罗青衣、陆知简和公输铭四人,带着简易的工具和武器,悄然来到了那片位于奎星楼遗址旁的荒芜洼地。
洼地里杂草丛生,散落着巨大的、似乎是当年奎星楼坍塌后留下的石构件。丁逍遥手中的青铜碎片,在这里震动得异常清晰,甚至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
“就是这里附近,仔细找!” 丁逍遥低声道。
四人分散开,借助微弱的风灯光芒,在及膝的荒草和乱石间仔细搜寻。泥土、碎砖、枯骨……时间在这里留下了杂乱的印记。
突然,公输铭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骂骂咧咧地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块半埋在土里、表面异常光滑的青色条石。他下意识地用脚踢了踢上面的浮土,露出了条石表面雕刻着的、复杂而精美的图案——那并非寻常的花鸟鱼虫,而是环绕着中心一个奇异凹槽的、层层展开的星辰轨迹图!
“在这里!” 公输铭压低声音惊呼。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陆知简用手拂去条石上更多的泥土,激动得声音发颤:“是了!是了!这是‘星轨定穴盘’!看这凹槽的形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星辰轨迹图中心那个拳头大小、边缘带着细微卡榫结构的凹槽上。那形状,与丁逍遥手中的青铜碎片,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这青铜碎片,不仅仅是感应器,更是一把……钥匙?
丁逍遥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将手中的青铜碎片,对准了那个古老的凹槽。
严丝合缝。
他轻轻用力,向内按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机括咬合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巨兽翻身前的悸动。不远处,奎星楼那片巨大的废墟堆中,几块看似随意散落的巨石,竟无声无息地向下沉陷,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千年尘土气息的风,从洞口中倒灌而出,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入口,打开了。
然而,还未等他们感到欣喜,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凶狠的犬吠,从洼地四周的黑暗中传来!十几道黑影,手持棍棒、柴刀等物,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火把亮起,映照出那些白日里麻木的村民的脸。此刻,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愤怒、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扞卫之色。为首一人,正是那日指给他们住处的杂货铺汉子,他此刻眼神凶狠,再无之前的唯唯诺诺,用生硬的汉语厉声喝道:
“外乡人!谁允许你们动这里的!滚出去!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冰冷的刀锋和棍棒,在火把下闪烁着寒光。刚刚打开的入口近在咫尺,退路却被彻底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