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飞驾车拉着爷回转侯府。
这边宫中,宋高析刚用完御膳。
“皇爷,您是回寝宫歇着还是...”
“去御书房、”
宁忠陪皇上到了御书房,奉上茶水便安静站在一旁。
“把魏国公今日所呈折子拿来。”
翻开黄煜达上奏折子,宋高析便凝起眉头,看了一会轻轻合上。
闭起双眼,身子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暗自在心中思考...
魏国公告老归田...
田子明今日表现...
还有这...
父皇临终前,把林之远之事留给自己,显然是想为林之远正名。
但老国公之言也不无道理,一旦为林之远正名,当年父皇故作假案无所谓,从而牵扯出皇姑之事...
宋高析倒没多想皇家名声,而是想着林安平会不会受此影响。
毕竟皇姑身子骨...
头疼,宋高析想了一会睁开眼,还是寻机会问问林安平,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又看了一会折子,宋高析起身,瞥了一眼宁忠。
“朕歇息片刻,你先去殿外候着。”
“是,皇爷。”
宁忠侍奉皇上斜躺在龙榻后,轻手轻脚走出御书房,顺手将殿门掩上。
殿门外,宫檐下,宁忠双手垂于身前,稚嫩脸上尽量装出老成之态。
刚站没一会,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赶来。
“小的见过宁公公。”
“何事?”宁忠尽量让声音沉稳一些,毕竟他现在是御前太监。
“兰公公...”
“嗯?”宁忠神色一变,“怎么了?”
“兰公公在值殿,怕是...”
“你在此候着,若皇爷醒来,及时通知咱家。”
宁忠挥手招一个小太监到了近前。
“是、”小太监规规矩矩领命。
宁忠转向前来通传的小太监,“你随咱家去值殿,”话音未落,已抬腿迈开步子。
步子少了跟在皇上身边的沉稳,已略显急促。
值殿内,光线透过高窗洒下,地面上斑驳影子忽明忽暗。
一旁香炉中,飘散着袅袅檀香,高窗下的榻上,坐着一道佝偻身影,几个小太监神色悲苦站在一旁。
坐着的正是先皇身边大太监兰不为。
先帝已不在,这个掌事多年的老太监算是清闲下来,一直居于值殿之中。
是真的闲下来了吗?非也,与其说是闲下来,倒不如说是没了寄托。
一缕阳光洒在兰不为身上,使得他身上披着的大红大氅越发鲜艳。
若旁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以为兰不为脑子不正常,如今这季节,哪用披上大氅,也不嫌热的慌。
兰不为并不热,身子不热,心不热,在先皇离开那一刻,他心就不热了。
“兰公公,你若嫌宫中闷的慌,朕命人在宫外给你买初宅子...”
“谢陛下隆恩,奴婢就不出宫了。”
“这...可是要去为父皇守皇陵?”
“......”
想到前些日子皇上与自己说的话,布满沟壑却又面白无须的老脸抖了抖。
兰不为直了直难以直的老腰,双手搭在盖在膝盖大氅上,轻轻缓慢来回抚摸...
阳光洒在他脸上,不刺眼,他仰起头,望向窗上窗棱,目光穿过窗棱,望向更远之处。
榻上摆在眼前的小案有一玉壶,一酒杯,酒杯之中已倒满酒水。
酒水泛起明光之色...
有酒无菜,显然他并非小酌。
“噔噔噔...”
脚步声响起,宁忠踏入值殿门槛。
看到兰不为一身大红大氅,目光又落在那孤零零酒壶之上,瞳孔不由一缩,几步走至榻前。
“干爷爷...”
兰不为那些干儿子,在晋王逼宫时,没有一个活下来,悉数尽忠。
兰不为依旧望向窗外,没有转头,没有应声,似没有察觉宁忠站在近前。
“干爷爷...”宁忠躬身再次轻唤一声。
明显这次声音之中,夹杂些许颤音。
几息过后,兰不为收回目光,缓缓转头,目光落在眼前宁忠身上。
“宁忠...”兰不为轻叹一声,“作为主子身边的奴才,你擅离便是有罪...”
“你知该怎么做吗?”
“知道...”宁忠开口,“找皇爷领罚。”
“嗯、”兰不为点头,“咱家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记下了,”宁忠应声,又看向那杯酒水,“干爷爷,出宫去吧,小的有空会去经常看您...”
说到最后,宁忠已是喉咙发紧,眼圈也隐隐开始变红。
“宁忠啊...”兰不为招了招手,让其靠前一些,“从你侍奉主子开始,记住,你不再有空,你的时间就是侍奉主子,哪怕主子睡了,你也没有空...”
兰不为说着,顺着宁忠目光,也落在眼前那杯酒上面。
“知道这杯酒叫什么名字不?”
宁忠红着眼眶,咬着牙抿嘴在那摇头。
“这酒在咱家这叫尽忠,若是在冷宫处,便叫做成全,”兰不为轻声开口,“咱家...”
兰不为忽然又双手捧起盖子腿上大氅,“知道这大氅的来历不?”
“知道,”宁忠声音有些哽咽,“是先帝爷赏赐给干爷爷的,这宫中可就干爷爷得了殊荣...”
“这话咱家爱听,”兰不为笑了,笑的很悲,“这可是咱家的宝贝,咱家高兴,让你摸一下。”
宁忠上前一步,抬起发抖的手,轻轻摸向大氅一角。
“行了,把你狗爪子拿开吧,”兰不为护住大氅,“咱家要披着这大氅,以免老皇爷瞅不到咱家。”
兰不为笑着闭起双眼,“老皇爷见到咱家,一定又要骂了,你个狗东西,穿的人模狗样作甚!”
宁忠鼻子一酸,用力咬了咬嘴唇,“干爷爷...真要走吗?”
“走、”兰不为睁开眼,“既然你来了,咱家便再嘱托你几句,在皇上面前当奴才,该当哑巴时,缝住自己的嘴,该当瞎子时,抠掉自己的眼...”
“时刻记住你是奴才的身份,你不是什么人物,除了皇爷,不该接触的,就离远远的,沾上一点,可就万劫不复....”
“你可以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但仅仅知道,而不是私下揣摩。”
“可都记下?”
宁忠默默点头,一滴泪水落到地砖之上。
“咱家走了之后,你去禀明皇上,若皇上降恩,咱家能埋在皇陵边那是极好,若不能,你给咱家远远找一个面朝皇陵之处。”
“干爷爷...”
宁忠肩膀耸动,双手搭在榻上。
“去去去...”兰不为不耐瞪向他,“别给咱家酒弄洒了。”
“扑通、”值殿内,除了宁忠,几个小太监全都哭着跪到了地上。
宁忠不能跪,兰不为之前交代过。
兰不为伸出布满老筋的手,稳稳握住满是酒水的玉杯。
一脸笑容将杯中酒喝入腹中,随后轻轻靠在榻上,扯了扯大氅盖在身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呜呜呜呜呜.....”
值殿内,小太监跪地叩头,哭声一片。
阳光依旧洒照在内,榻上兰不为已没了呼吸。
阳光洒在苍老脸庞上,那满是期待的余笑,永远凝固在他脸上。
香炉内的檀香,依旧袅袅飘出。
顺着窗棱,飘向窗外天空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