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凝视着怀清，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期许，指节反复摩挲着案几边缘的雕花，良久才沉声道：“你说得在理，是我被眼下的困局扰了心神，失了沉稳。”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捧着一叠封口各异的信函快步进来，脸色凝重如霜：“国公，这是今日京中各府送来的探问信，还有三封未曾署名的匿名信，都透着古怪。”
怀清上前接过信函，指尖捻着信纸快速翻阅，目光在字里行间精准捕捉着关键信息。
当翻到一封字迹潦草、墨痕深浅不均的信函时，她的动作骤然停住。“父亲，您看这个。”她将信递到齐国公面前，语气带着几分冷意，“信中隐晦提及，三日前户部侍郎曾深夜拜访贤王府，而户部恰好掌管着咱们府中采买的账目核查。”
姜予棠凑过来细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这是故意把咱们往皇子争斗里拖？贤王素来与秦王不对付，这要是让圣上误会咱们站队，那可就真说不清了！”
“不止是站队，”怀清将信函重重拍在案上，眸底闪过一丝厉色，“他们是想一石二鸟——既坐实咱们有不臣之心，又给咱们扣上‘掺和储位之争’的罪名。圣上最忌惮的就是权臣与皇子勾结，这封信，是想直接把国公府推到悬崖边上。”
虽然，他们早已暗中跟秦王统一战线，但，放到明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抬眼扫过众人，语气沉静却掷地有声：“如今各方势力都在盯着咱们府的动静，就像饿狼等着猎物露出破绽。咱们若是沉不住气，贸然回应或是行动，反倒正中下怀。不如按兵不动，看谁先熬不住露出马脚。”
正说着，齐泽手持刚写好的奏折走进来，见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脚步下意识顿了顿：“父亲，奏折已经拟好了，您过目。”
齐国公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先压在书房，暂且不递。”他转向怀清，眼神里满是信任，“依你之见，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布局？总不能一直被动等着。”
“不是被动等，是主动布局。”怀清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的竹影，目光悠远，“大嫂，劳烦你明日遣一个心腹下人，悄悄去城西的‘墨香书坊’，找到掌柜的——当年咱们府捐粮赈灾时，他受过咱们的恩惠。让他把那时候的旧案卷、百姓送的牌匾拓片翻出来，不着痕迹地在市井间传开，重点提咱们府‘忠君爱民、不求回报’的旧事。”
她转过身，视线落在齐泽身上：“大哥，你让人以‘探望旧部’的名义去趟京郊军营，务必见到卫将军。卫将军是先皇亲封的老将，为人刚正不阿，圣上对他的意见向来会多斟酌几分。探探他对朝中局势的看法，尤其是对咱们府这次被圈禁的态度，不必多说，只听就行。”
话音落，怀清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至于那些探问信和匿名信，父亲让门房按老规矩应付——探问的，就打太极，一句‘府中一切安好，有劳挂心’打发回去；慰问的，礼貌接待，但绝不多透露半个字府内的情况。收礼要酌情，贵重的一概退回，寻常补品留下，既不显得生分，也不让人抓住‘私受馈赠’的话柄。”
她顿了顿，继续道：“等京中的流言再乱一些，各方猜测愈演愈烈时，咱们再放出‘自污’的细节——就说府中下人仗势欺人、管家贪墨小笔银两，都是些不大不小、够不上重罪却能损名声的事。到时候没人会疑心是咱们刻意为之，只会当是府中真的出了纰漏，被人抓了把柄，圣上见咱们‘劣迹斑斑’，反倒会放下几分戒心。”
姜予棠眼睛一亮，拍着手道：“我懂了！先用旧善举搅乱舆论，再用小污点降低圣上的猜忌，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实在高！”
怀清微微颔首，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窗棂。
她心中清楚，这不过是破局的第一步。
圣上对国公府的猜忌早已深入骨髓，如附骨之疽般难以剔除，仅凭这些手段，顶多能暂解燃眉之急。要想彻底摆脱困局，必须找到那只在暗中操纵一切、炮制流言的黑手，否则就算这次能平安过关，下次仍会陷入被动。
而此刻的贤王府内，幕僚正躬身站在堂下，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属下派人盯了齐国公府一整天，府中主子们半步未出，连一封探路的帖子、一句试探的话都没往外递，安静得有些反常。”
贤王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云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哦？倒是比我预想中沉得住气。看来齐国公府里，藏着个能主事的厉害角色，先前倒是小觑了他们。”
他抬眼看向幕僚，眼神冷冽：“继续盯着，把那几个常去国公府传话的下人也盯紧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忍到什么时候，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与此同时，齐国公府的窗边，怀清望着院外的暮色，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棂，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深入骨血的笃定：“比忍，我还没输过。”
前世做牛做马的日子，早已磨掉了她所有的骄躁与冲动。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岁月，炼就的是她沉在骨血里的韧性与耐心。如今这点蛰伏的功夫，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好在圣上虽圈禁了府中主子，却没限制下人的出入采买，这便给了他们与外界联系的缝隙，不算彻底断了生路。
这几日府门前的门房几乎脚不沾地，除了那些揣着各色心思、试图探听虚实的人，也有不少真心实意前来慰问的故交亲友。
姜府作为姻亲，这几日已派人来了三趟，送来的名贵药材、滋补佳品堆了小半间库房，管事每次来都反复叮嘱“有需尽管开口”；童太夫人年事已高，不便亲自登门，便让童锦扬送来亲笔信，言明“若有差遣，童家上下听候调遣”；还有几位齐国公当年的老部下，如今虽在朝中任职，却也冒险托人递信，表露出愿暗中相助的心意。
最让怀清哭笑不得的是云台侯府的齐澜，前两日竟托人带话，说要带着孩子“闯府共患难”，扬言“一家人就要同生共死”。最后还是大嫂狠狠骂了她一顿，说“此刻添乱就是害了国公府”，才把这股冲动劲儿压了下去。
二哥是在当日夜晚便悄悄潜进府邸，差点让府里暗卫当此刻给绞杀了，好在二哥也不是白练的，见到她安然无恙后，留下一句等我消息便翻墙走了。
想起这些，怀清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底掠过一丝难得的暖意。
这些姻亲故交的支持，就像暗夜里的点点微光，虽不足以驱散笼罩在国公府上空的阴霾，却能让人在寒冬般的困境里，攥住几分前行的底气。
只是这份暖意转瞬即逝，怀清很快收敛了情绪。
她早已让门房定下规矩：面对探问者，一律打太极，绝不多说一个字；接待慰问者，礼数周全，但回话只固定一句“府中一切安好，多谢挂怀”，不透露半分虚实。
那些真心雪中送炭的情谊，她一一记在心里，待度过这难关，定要好好报答。
表面上看，府外是一派嘘寒问暖的热闹景象，可这热闹底下，不知藏着多少双窥伺的眼睛，多少个等待时机的陷阱。
他们要做的，就是借着这层“热闹”作掩护，在沉默中悄悄摸清各方势力的底细与动向，耐心等待一个最合适的反击时机。
怀清心中清楚，那些伸出的援手既是支撑，也是软肋。
一旦他们行差踏错半步，牵连的便是一众亲友故交。
所以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稳之又稳，每一个决定都要反复斟酌，绝不能因一时之快，将所有人都拖入深渊。
夜色渐浓，京城里的流言还在悄悄发酵，而齐国公府内，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怀清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谣言再飞一会儿，总有沉不住气的人，会先露出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