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己忢带领着“历红尘幼儿园”的稚子们,步行出城,准备在城外放出交通法器前往下一个城市的途中,偶然间瞥见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正埋首于铁砧之上,挥汗如雨打铁的男子。他身形奇高,但却有些过分干瘦。与他空荡荡的宽阔衣衫对比起来,显得十分的怪异和不协调。
但让己忢驻足不前,乃至改变自己的行程计划的,并非这外在的奇异,而是男子那张坚毅的脸庞,竟与江愈明有着八分的相似。
己忢安排杂役们将孩子们送回情玄观后,自己则不由自主地朝那间铁匠铺走去。
步入铺内,己忢表面上端详着铺内打好的铁器,但暗地里却用神识细细地打量着这位男子。
他年约三十有余,穿着一件破旧的粗布短衫,裸露的小麦色臂膀纤细地充满病态。手中的铁锤随着他的节奏起落,每一次敲击都迸发出火星。在铺子的一角,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安静地坐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进入铺子中的己忢。
许是看到了小男孩的目光,男子从专注的工作中抽离,顺着男孩的目光看到了己忢,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笑着向己忢询问道:“客官,有什么需要吗?”
己忢笑了笑,有些随意地应道:“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师傅你的手艺挺不错的,以后家里缺什么,就来找你。”
男子听后,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喜悦,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承蒙客官赏识,您此后有需要了,随时吩咐。”
己忢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师傅你贵姓?以后我差人过来,也好寻你。”
男子拿起旁边的大缸茶水,喝了一口后说道:“我叫程叙,客官差人过来时,就说找程铁匠就行,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
己忢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草草逛了一圈后,便退出了铁匠铺,转身向当地的右街道录分院走去。
走出铁匠铺时,己忢心中暗自嘀咕:“如果矮一点,壮一点,白一点,那他和阿明至少九成相似。”
与左道录分院不同,右街道录分院是管理凡人的地方。这是己忢进入正道辖区这么多年来,第二次来到右街道录分院,而目的地,与第一次相同,都是户籍司。
待己忢出示了道尊谕令后,立即得到了右街道录分院的高规格接待,户籍司首座和鉴义亲自出面接待他。
己忢心中有些无奈,他是来此查询程叙那名铁匠信息的,不出示道尊谕令,对方不会让他轻易查询。出示了,他们如此盛情,又让自己感觉很不自在,他并不想因此打扰了对方的正常工作。
再三推辞让执事负责便可,但又无果后,己忢索性在调取到程叙的信息后,便急匆匆地看了起来。
程叙,铁匠,经营着一家名为“程氏炉坊”的铁匠铺。
两年前,一群魔道探子突然闯入他的家中,企图杀害他们后,藏匿在他家中。
程叙一家奋力反抗,但在魔修面前,他们的反抗如同残烛对抗烈日般,微不足道。
好在,刚好有仙人境正道修士经过,形势立时反转。
那些最高不过分神境的魔修,他们的反抗也如同枯叶阻挡狂风般,不堪一击。
魔修很快被拿下,但程叙全家,几乎死绝,只剩下程叙、其父亲以及他牙牙学语的儿子程延。
虽然仙人立即施展术法,为程叙一家医治,但他们被魔修吸收了本源,想要痊愈已是不可能。
程叙的父亲在此次事件后,不到三个月便去世了。
而程叙自己,也是寿元大减,现在算来,大概率是活不过一年了。
只有他的儿子程延,因为当时在床上酣睡,侥幸躲过了一劫。
看到这里,己忢终于明白程叙为何对自己的“以后”只能强颜欢笑,因为“以后”对他来说,可能快变成了奢望。
首座和鉴义看着己忢皱着的眉头,有些陪着小心地说道:“乾宗主,这程叙也是个可怜人,以前身形高大壮硕,形如铁塔,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男子,可最后却是落得这个下场。他家遭逢大变,若是得罪了乾宗主您,还望您海涵,毕竟他也没几年活头了。”
己忢闻言挑了挑眉毛,说道:“张首座、李鉴义,非是这程姓铁匠得罪于我,而是他与我的一位好友长相相似,我来看看是否有什么亲缘关系。”
首座和鉴义闻言后,神色有所舒缓,随后调出了亲缘管理的法阵,开始查询起来。
苍胜神州上,人口的基数太过于庞大,若用纸质登记查询,实在太过繁琐。
于是,便有修士专门研发了用于统计户籍的法阵,并一代代改进到现如今的版本,其便利性比起施闲原来蓝星上的电脑,也是半点不差。
“亲缘关系确实是有,但已经超过三十代之远了。”己忢摸摸下巴,然后说道:“远房亲戚也是亲戚,张首座、李鉴义,他这种情况,不知能否治愈?”
首座和鉴义听得心中一阵无语,心想:“隔了三十代还算亲戚?这城里的所有人大多都超不过三十代,那按他这逻辑,这城里的所有人,都是他这好友江愈明的亲戚?”
但他们嘴上却是没说出来,而是摇头说道:“他这种情况属于寿元上的折损,无法弥补。乾宗主你也是知道的,这世间并无增寿的办法,即便是修士,想要增寿,也只能通过进阶一途,别无他法。”
话语间,首座拿出一瓶丹药,继续说道:“但乾宗主,减轻他失寿之痛的办法还是有的,这丹药虽不能治愈,但也能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过一些。”
己忢有些浑浑噩噩地来到右街道录分院门外,一阵凉风吹来,甚至让己忢这个出窍境修士打了一个哆嗦。
但也正是这个哆嗦,让他有些清醒过来。他通过魔种与施闲诉说着:“师父,我还是想做些什么。”
施闲说道:“可他不是江愈明,他也不会是江愈明。”
己忢看了看天上飘动的白云,然后说道:“师父,我知道的,我即便真的救了他,对阿明之事也没有任何促进作用。”
“但师父,我们现在真的有百分百的把握,救得了阿明么?”
“共修有情无情,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即便成功了,就一定会对他的情况有所帮助么?他就一定会按照我们的设想,去修行么?”
“但至少,我想救救这个程叙,救救这个与阿明有着八九分相似之人。”
“就当是我,弥补自己遗憾的一种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