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阳坐在火堆旁,手指在剑鞘底部轻轻划过。那道刻痕还在发烫,像一块刚从炉子里取出的铁片。他没动声色,只是把左手缓缓移到炭灰边缘,用指尖蘸了点黑灰,在油布地图上画了一条线。
林骁靠在石头上,呼吸比昨晚平稳了些。他的右手还抓着那把断刀,指节泛白。眼睛一直盯着苏牧阳的动作。
“你不是说暂时没计划吗?”他问。
“昨晚是昨晚。”苏牧阳把地图铺平,“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
他用炭枝点了点西域方向:“魔教的人喜欢走天山南麓,这条道他们走过三次。每次都在月圆前七天集结,用火狼旗传令。”他又指向南疆,“毒宗的人怕冷,入冬后只会派弟子北上,本门高手基本不出洞。”
林骁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金霸天临死前喊的话,有人记了下来。”苏牧阳抬头,“我不是一个人在查这事。”
林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在逃命的时候,看见两个穿黑袍的人吵架。一个说血祭必须用童男童女,另一个说只要心头血就行。他们争的是祭品规格。”
苏牧阳眼神一动:“你还记得他们的口音吗?”
“北地腔,但夹着点西域调子。”
“好。”苏牧阳在地图上圈了个位置,“这是断魂谷外围的三岔口,往东通魔教旧道,往西接毒宗驿站,中间一条小路直通谷底祭坛。如果他们是分批进谷,必然在这里汇合。”
他抬头看林骁:“你觉得,他们能互相看得顺眼?”
林骁咧嘴一笑:“不可能。我师父说过,二十年前魔教和毒宗打过一场,为了抢一颗‘尸心丹’,死了三十多人。”
“那就简单了。”苏牧阳拿起炭枝,“我们不需要攻进去。只要让其中一派觉得另一派想独吞好处,他们自己就会先打起来。”
林骁眼睛亮了:“你在军营待过?这打法像兵书里的‘反间’。”
“我没读过兵书。”苏牧阳说,“但我看过一群猴子抢桃。只要扔一颗烂的进去,它们立马自相残杀。”
林骁笑出声来:“那你就是那个扔烂桃的人?”
“我是。”苏牧阳点头,“而且我已经想好了第一步。”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摊在地上。上面是几行潦草的字迹,写着“传信路线”“换岗时辰”“口令暗号”之类的词。
“这是我昨夜整理的情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拼命,而是帮我补全它。”他说,“比如——你们双刀流和毒宗到底有什么仇?越细越好。”
林骁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他说起十年前一场比武大会,毒宗长老当众羞辱林家老祖,说川东刀法不过是花架子。后来两家弟子在酒馆动手,死了三人。从此结下梁子。
苏牧阳一边听一边记。写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笔。
“你说毒宗长老说话带北地腔?”
“对。但我师父说那是装的。他其实是中原人,早年被逐出少林。”
苏牧阳瞳孔微缩。他想起黄蓉提过的一个名字——玄寂。当年少林叛徒,偷走《毒龙经》,据说就是他。
但他没说破,只继续记录。
等林骁说完,苏牧阳把炭笔记下的内容誊抄到布帛上,分成三条线:第一条是情报刺探,由轻功好、易伪装的人负责混入;第二条是谣言散布,专挑七派之间的旧怨下手;第三条是奇袭破坏,目标是血祭当天的关键法器。
“这叫‘三线并进’。”他说,“我们现在人少,不能硬拼,只能让他们自己乱。”
林骁看着那份计划,低声说:“你不怕我把这东西泄露出去?”
“怕。”苏牧阳收起布帛,“所以我不会让你带走原件。”
林骁愣住。
“但你可以记住一部分。”苏牧阳盯着他,“比如,你只需要知道怎么联系南疆那边的老仇家就够了。其他事,我不告诉你,敌人也问不出来。”
林骁慢慢笑了:“你还真狠。”
“这不是狠。”苏牧阳说,“这是活下来的规矩。”
他把布帛卷好,塞进贴身衣袋。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给林骁。
“吃了它。今晚可能会有动静。”
“什么动静?”
“我说不准。”苏牧阳望向树林,“但神雕刚才飞得不对劲。它绕了三圈,落地时翅膀拍了四下。”
林骁不懂:“这代表什么?”
“平时它示警是三下。”苏牧阳把手放在剑柄上,“多一下,说明它发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话音刚落,神雕猛然展翅冲天。它的叫声很短,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苏牧阳立刻起身,一把将林骁拽到岩石后面。他自己蹲在火堆边,假装整理行囊,眼角却透过火光倒影扫视林子。
东南方向,有一根树枝微微晃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抓起半块干粮朝远处灌木扔去。
啪的一声,干粮砸进叶子堆。几乎同时,一道黑影在树后偏移了半个身位。
苏牧阳看清了——黑色劲装,袖口绣着一圈蛇形纹。
是毒宗的探子。
他慢慢收回视线,走回火堆旁坐下。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变。
“我们说的话,有人听去了。”他低声说。
林骁身体一僵。
“别慌。”苏牧阳嘴角反而扬了扬,“让他们听。最好听得清清楚楚。”
“你不怕他们提前准备?”
“怕。”苏牧阳冷笑,“所以我给他们的,是假情报。”
他从怀里抽出另一张布条,上面写着几行字:**“正道援军将于月圆夜子时自东岭突袭,主攻方向为毒宗驻地。”**
他把这张布条故意露在包袱外侧,然后躺下,闭上眼。
林骁明白了:“你是想让他们内讧?”
“我要他们今晚就打起来。”苏牧阳睁开一只眼,“只要毒宗怀疑魔教要先动手,他们就不会等月圆。”
林骁压低声音:“万一他们不信呢?”
“他们会信。”苏牧阳说,“因为这片林子,本来就是毒宗的地盘。外人进来,不打招呼就是挑衅。”
他顿了顿:“而且——我刚才扔干粮的时候,看到那人腰带上挂着一枚银铃。那是毒宗传讯专用的‘风语铃’。他已经在报信了。”
林骁握紧断刀:“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苏牧阳手一直放在剑上,“等他们自己乱起来。”
风吹过树梢,火堆噼啪作响。
苏牧阳闭目假寐,耳朵听着八方动静。他知道,百步之外,那只飞虫正趴在一片叶子上,六足微微颤动。那是“影蛉”,邪派用来追踪气息的活体标记。
但它不知道的是,苏牧阳早就在衣服上抹了驱虫粉。真正的气味源,是他留在十里外驿站的一件旧外袍。
他嘴角轻轻一动。
林骁靠在石头上,手心全是汗。他不敢动,也不敢睡。他知道,这一夜过去,要么他们被找到,要么敌人先炸窝。
苏牧阳忽然睁开眼。
“记住明天的第一个任务。”他说。
“什么?”
“活下去。”苏牧阳看着他,“然后,把刀磨快。”
林骁点头。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一明一暗。
神雕在高空盘旋,翅膀划破云层。
地面上,那只影蛉缓缓爬起,振翅飞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