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老城区拥入沉寂,但这份沉寂之下,却涌动着与往日不同的暗流。
偶尔从紧闭的窗户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车辆驶过时也格外轻缓,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说,生怕引起某个存在的注意。
蛮牛留下的那个恐怖拳印,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烙在墙体上,也烙在每个目睹者的心头,无声地散发着暴力带来的寒意。
陈默拉上黑色双肩包的拉链,动作因肋间的钝痛而略显迟缓。
那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道德经》被他放入内袋,紧贴胸口。每一下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俭”字符文默默流转,尽可能高效地利用着每一分气力,但伤势和精神的疲惫依旧如影随形。
他走到窗边,目光最后一次扫过楼下。
巷口空荡,那盏坏掉的路灯依旧忽明忽灭,将那狰狞的拳印时而照亮,时而抛入黑暗,像一颗不祥的心脏在微弱跳动。
“知”字符文提供的背景式预警持续低鸣,提醒着他危险并未走远,只是暂时蛰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
必须离开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不将吴叔、刀疤脸这些还算讲义气的街坊邻居拖入更深的深渊。
他背起不算沉甸甸的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简陋却提供了短暂庇护的出租屋,轻轻拉开房门。
“不争”符文无声覆盖周身,他像一滴融入夜色的水,悄无声息地滑入楼道更深的阴影里。
下楼的过程极尽小心,每一步都轻若鸿毛,听觉与视觉在昏暗环境中绷紧到极致。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恐吓,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肋骨传来的微弱抗议声在寂静中放大。
顺利来到楼后杂物堆积的窄巷,这是他事先观察好的路线,能有效避开主干道的视线与监控。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让他混沌的头脑稍感清醒。
他压低帽檐,沿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
“知”字符文被催至当前所能维持的极限,如同无形的触须,感知着方圆数十米内的一切——野猫蹿过垃圾箱的窣窣声、远处主路的车流嗡鸣、某户未眠人家的电视微响……
一切似乎如常,但他心中的弦丝毫不敢放松。
肋下的疼痛固执地提醒着他的虚弱。他尝试分出一缕心神,引导着“水”字符文的力量,如同疏导淤塞的溪流,缓缓抚过伤处。
过程缓慢而微痛,带着一种酸胀感,但每疏通一丝,憋闷感便减轻一分,动作也更能放开些许。
“这算是……开发出新用法了?”他忍不住在心底自嘲,嘴角牵起一个微苦的弧度。
穿过数条蛛网般交织的狭窄巷道,避开有醉汉徘徊的岔路口,他逐渐接近老城区的边缘。
前方,城市主干道的喧嚣隐约可闻,那里灯光如织,车流不息,是更好的掩护,也意味着更复杂的风险。
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悄无声息地汇入那片人海。
在一处废弃报刊亭投下的浓厚阴影里,他暂作停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仔细观察前方路况。
就在这短暂的静谧间,一丝异样的感觉,如同水底冒出的一个微小气泡,悄然触碰了他的感知。
并非“知”字符文明确的预警,更像是一种弥漫在环境中的、极其微弱的“不适感”。
难以言喻,仿佛空气中掺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腥锈气,又像是脚下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压抑的叹息。
一种“不自然”的“滞涩”感,通过他对“水”之流动的亲和力,隐约传递过来。
若非他精神高度集中,且“水”字符文正敏感地内视自身,几乎无法捕捉。
他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将“知”字符文的力量,如同细腻的蛛丝般投向那感觉异常的方位——并非主动分析,而是进行一种广谱的“异常”扫描。
精神深处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是伤势和透支的警告,但“知”字符文也反馈回一个模糊却确定的信号:那片区域的地下,存在某种“非正常”的结构薄弱点,正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
“地下的……问题?”他心头一紧,白天新闻里那句语焉不详的“雨水较多,低洼地注意”的提示闪过脑海。
恰在此时,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短暂得像是错觉,仿佛重型卡车从极远的地方驶过。
但陈默的“水”之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地下深处那“滞涩”的点,因这细微震动而猛地一颤,那不稳定的临界感陡然加剧!
“不对!这绝不是普通的沉降!”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知”字符文那原本模糊的预警变得清晰了些许——危险,并非来自追兵,而是来自脚下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
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参差的屋顶,望向那片感觉异常的区域。
几栋老旧的居民楼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大多窗户漆黑,只有零星几家亮着暖色的灯光,勾勒出平凡而安稳的市井图景。
表面看去,一切如常。
是错觉吗?是伤势影响下的误判?还是“水”字符文运用生涩产生的干扰?
理智的声音在尖锐地提醒他:立刻离开!蛮牛和星耀的威胁近在咫尺,你自身难保,无权也无力顾及他人!最快的速度找到安全点藏身疗伤才是正理!
他握紧了背包带子,脚步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道德经》的句子无声流淌心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水并非不争,而是以其方式利益万物,润泽无声。他刚刚才在刀疤脸的义气和自身的负疚中,模糊触摸到“不争”的另一面——不争私利,但为苍生则可争可为。
那大地深处细微却真实的“呻吟”,那震动过后愈发岌岌可危的平衡感,像一根无形的线,牵住了他。
如果……如果不是错觉呢?
他想起刀疤脸描述蛮牛砸墙时,街坊们那惊恐却无能为力的眼神。
这些生活在城市缝隙里的人们,面对天灾人祸,往往最为脆弱。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老楼,那几盏昏黄的灯火,在无边的夜色里显得那么微弱,那么需要守护。
内心深处那点刚刚燃起的、名为“责任”的火苗,虽然微弱,却在此刻顽强地燃烧起来,照亮了前路的分岔口。
是趁夜离去,独善其身?还是……
他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胸前的古籍似乎也传来一丝温热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