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看似晴空万里。
送钟那件事掀起的滔天巨浪，被一股更强势的力量，硬生生按了下去。
宫里没有旨意，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提起过一个字。
仿佛那口青铜大钟，从未在宫门外出现过。
这种死寂，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心头发毛。
平静的水面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改良纸，依旧在免费发放。
从最开始的偷偷摸摸，到现在的光明正大。
一队队内侍从宫中走出，在城中各处设立发放点，每个领纸的百姓h寒门学子身后，都站着面无表情的玄鸟卫。
谁敢上前滋事，谁敢威胁恐吓，当场拿下，直接投入大理寺天牢。
世家囤积的那些纸张，彻底成了废品，堆在库房里，无人问津。
清河崔氏府邸。
书房内的檀香，再也压不住那股焦躁的气息。
“家主。”
管家又双叒叕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一片死灰。
“城西的粮铺……走水了，烧……烧光了……”
崔浩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从容早已荡然无存。
“又是走水？”
这几天，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城东的绸缎庄，走水了。
城南的当铺，走水了。
现在，连最重要的粮铺也未能幸免。
这哪里是走水，这分明是有人在故意放火。
“还有……还有……”
管家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
“从江南运来的那批上等丝绸，在半路上……遇到了山匪，连人带货，都没了……”
“山匪？”
崔浩一把夺过信，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玄雍境内，哪里来的这么猖狂的山匪，敢劫他们崔家的商队？
这分明就是警告，是报复！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崔浩气得浑身发抖，将书房里一个名贵的青瓷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并不能让他心中的怒火消减分毫。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家主，不好了，后……后花园的假山，塌了！”
“什么？！”
崔浩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座假山，是他花费重金，从江南整体移栽过来的太湖奇石，是他平生最得意，最珍爱的藏品。
他疯了一样冲向后花园。
原本错落有致，宛如仙境的假山，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石。
山，真的倒了。
崔浩呆呆地站在废墟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
皇帝在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他。
朕，能让你山倒。
就能让你家破。
就能让你人亡。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崔浩口中喷出，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
养心殿。
叶武面无表情地听着黑衣内侍的汇报。
“……崔氏城西粮铺已焚，江南商队已截，其府中假山，已毁。”
“崔浩闻讯，口吐鲜血，昏厥过去，至今未醒。”
殿内一片寂静。
叶武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昏过去了？”
他发出一声冷哼，听不出喜怒。
“这点打击就受不住了？那还怎么配做朕的对手。”
黑衣内侍低着头，不敢接话。
皇帝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不留情面。
这已经不是敲打了，这是在凌迟。
一刀一刀，割在崔氏最疼的地方。
“还是不够。”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清河郡。
那是崔氏的根。
“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所谓的百年世家，在朕的面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传朕旨意，着令大理寺、御史台，联合彻查清河崔氏历代官员，有无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举。”
黑衣内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这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招。
商业打击，毁你珍藏，都只是皮肉之苦。
查祖宗，挖老底，这是要刨根问底，断你崔氏百年清誉的根基！
世家最重名声。
一旦被安上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名，哪怕是假的，崔氏在士林中的声望，也将一落千丈，彻底沦为笑柄。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他们敢给朕的皇子送终，就该想到有今天。”
“朕不但要查，还要大张旗鼓的查，让玄雍所有的百姓都来当这个看客。”
“朕就是要让崔氏，从神坛上滚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遵旨。”
黑衣内侍再不敢多言半句，身影缓缓融入阴影。
明羲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苏翎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殿下，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她看着悠闲品茶的叶尘，急得快要跺脚。
“外面都传遍了，陛下为了您，快把崔家给拆了。”
叶尘放下茶杯，抬起头。
“翎姐姐，坐下喝杯茶，降降火。”
“我还喝什么茶啊！”
苏翎急道。
“陛下这么做，虽然是为您出气，可也把您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朝堂上那些言官，怕是又要开始上书了。”
“上书？”
叶尘笑了笑。
“由他们去。”
“他们有什么证据吗？”
“我还说是老天爷看不惯崔家为非作歹，这才出手警告制裁他呢。”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
“至于翎姐姐担忧调查崔家官员的问题，父皇就说得到点风声不就得了？”
这一招，杀鸡儆猴。
崔家，就是那只被拎出来，要被当众宰杀的鸡。
但是又没有明确证据指向父皇。
他就是要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所有世家。
动我儿子，就是动我叶武的命根子。
谁敢动，谁就得死。
大理寺与御史台的动作，快得惊人。
仿佛两台被拧紧了发条的杀戮机器，以雷霆之势，扑向了清河崔氏这条盘踞百年的巨蟒。
卷宗，堆积如山。
每一卷，都浸透着血与泪。
每一页，都记录着触目惊心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