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莫顿·韦伍德爵士瘫坐在地上。
他脸上的傲慢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脑海中那股让他亢奋、让他无畏的迷雾正在散去,现实如同那柄劳勃的战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大脑门上。
他说了什么?
他都做了什么?!
他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竟然当着七国所有贵族的面,用谷地的兵力去威胁国王?
莫顿抬起头,看到了那堆已经分不清是肉还是炭的残骸。
那是培提尔·贝里席的残骸。
就在这时,两名金袍子上前,粗暴地将一个沉甸甸、还在向下滴着血水的布袋扔到了他的怀里。
“韦伍德爵士,”
其中一名金袍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国王陛下给莱莎·艾林夫人的交代。”
“国王陛下亲口说,他要你一定要亲手把这个慷慨的礼物送给莱莎夫人!”
麻袋里那颗头颅的重量,那湿热黏腻的触感,让莫顿爵士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
他知道,这不光是培提尔的脑袋。
这也是他自己的催命符。
他将成为整个谷地的罪人。
莫顿爵士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他抱着那颗人头,像一条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座人间地狱。
离开时,他甚至不敢再回头再看君临一眼。
随着莫顿爵士的离去,这场闹剧的最后一点余波也渐渐平息。
奈德·史塔克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那张总是写满正直与坚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没有去看地上那滩血肉模糊,也没有去理会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
他只是走到自己两个女儿的身边,用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冷静,将已经吓晕过去的珊莎抱了起来。
“艾莉亚,我们回去吧。”
奈德的声音很轻。
艾莉亚看着父亲那微微颤抖的脊背,看着他怀里脸色惨白的姐姐,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
艾莉亚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了父亲的身后。
林恩看着史塔克一家离去的背影。
那个曾经坚不可摧的北境之王,此刻却像一头受了重伤的孤狼,狼狈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
首相塔的书房里。
壁炉里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将墙壁上那巨大的维斯特洛地图映照出明明灭灭的光影。
即便君临的气候温和,奈德还是将它点燃了。
只有篝火才能让奈德感觉到自己不是身处南方的君临,而是那个熟悉的北境。
这头冰原狼,如今想家了。
奈德·史塔克将一杯琥珀色的多恩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那片寒意。
林恩就坐在他的对面,没有劝阻。
只是安静地陪着奈德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酒液倒入杯中的声音和壁炉里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
“我错了,林恩。”
终于,奈德开口了。
奈德没有抬头看林恩,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我错得离谱。”
“我以为劳勃只是……只是喝多了,性情变得暴躁了些。”
奈德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我今天才发现,他不是劳勃了。”
“那个和我一起在鹰巢城长大,那个会在比武大会上把长枪递给我,那个会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我的兄弟……他已经死了。”
“死在那张该死的铁王座上。”
“今天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我不认识的怪物。”
“一个被猜忌和恐惧喂养长大的疯子。”
奈德又灌下一大口酒。
酒液从他的嘴角溢出,顺着他那修剪整齐的胡须滑落,他却毫不在意。
“他怀疑我,林恩。”
“他竟然怀疑我!”
“怀疑凯特琳!”
“怀疑我们史塔克家族!”
“我们……我们可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啊!”
“怎么就…怎么就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呢?”
奈德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桌子上。
杯子应声而碎,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着酒液流淌下来。
“他怎么敢?!”
奈德低吼着。
那双灰色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了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心痛。
“他当着所有臣民的面,公然虐尸财政大臣!”
“为了一个疯女人的威胁,他就要羞辱我的妻子!”
“就因为她们是姐妹?!”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的道理!”
林恩默默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片止血用的白布,递给了奈德,示意他把手上的血擦拭干净。
奈德没有接,他只是任由手上的伤口流着血。
手上那点疼痛和他心中的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今天跪下了。”
奈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在所有人面前,我跪下了。”
“我让他羞辱了我,羞辱了史塔克家族,羞辱了整个北境。”
林恩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脸上那份混杂着屈辱与挣扎的痛苦,平静地开口。
“你不是为了他而跪。”
奈德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红肿的眼睛正视着林恩。
“你说的对。”
奈德的声音里带着愤怒。
“我不是为了他。”
“也不是为了那狗屁的王国和平。”
他伸出那只还在流血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林恩的手臂。
“我是为了凯特琳,为了珊莎,为了艾莉亚,为了瑞肯和布兰!”
“我不能让他伤害她们!绝不!”
奈德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偏执。
“荣誉……”
奈德咀嚼着这个他曾信奉了一生的词语,语气里充满了自嘲。
“我曾以为,荣誉是我的一切。”
“是史塔克家族的基石。”
“可君临城教会了我,在这里,荣誉就是个笑话。”
“它不能保护我的家人,不能让我的女儿免受惊吓,甚至不能换来国王的一丝信任。”
“它只是一个华丽的枷锁,一个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因为权利而变成怪物,看着我的家人身处险境,却无能为力的枷锁!”
奈德松开了林恩的手臂。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君临城。
这座黑暗中的城市,仿佛随时准备将人吞噬。
“我带着她们来到这个地狱,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奈德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
“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他转过身,看着林恩。
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所有的软弱与痛苦都已褪去,只剩下决绝。
那种眼神,林恩很熟悉。
那是桑铎·克里冈在踏入火海前,眼中燃起的光芒。
那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准备拼死一搏的眼神!
“林恩。”
奈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
“你说的对,在这个吃人的游戏里,规则是留给死人的。”
“我不想死。”
“我更不想让我的家人受到任何伤害。”
他走到林恩的面前,拿起桌上的那止血用的白布,沉默地将自己手上的伤口一圈一圈地缠好。
“劳勃让我妻子来君临下跪。”
奈德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已经越过了那条线。”
“国王和首相,朋友和兄弟……从今天起,这些都不存在了。”
“我,奈德·史塔克,首先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然后才是首相!”
奈德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恩。
“我需要你的帮助。”
林恩看着眼前的奈德·史塔克。
他知道,这头沉睡的冰原狼终于被彻底唤醒了。
他不再是那个被荣誉束缚的临冬城公爵。
他是一头为了守护自己的亲人,可以撕碎一切的猛兽。
而这,正是林恩想要的。
“这是我的荣幸,大人。”
林恩平静地回答。
听到林恩的回答,奈德的身体微微一顿。
他看着林恩,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女儿丈夫的年轻人,那双痛苦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他的这个未来女婿,永远值得信任。
“我得送珊莎和艾莉亚回临冬城。”
奈德沉声说道。
“这里太危险了,她们不能再待下去。”
“好。”
林恩点了点头。
“等弥塞菈来了之后,我会安排最可靠的人手护送她们一起离开临冬城。”
珊莎的事林恩没有跟奈德说。
现在奈德的精神状态不佳,说了只会让他更加担心。
还是从长计议吧。
“不。”
奈德摇了摇头。
“你们不能从陆路走,太慢,也太容易被劳勃的人发现。”
“我要她们从海路走。”
奈德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君临城东边的海港上。
“我会以首相的名义,征调一艘最快的船。”
“你的人,负责将她们安全地送到船上。”
“可以。”
林恩没有异议。
当然,送艾莉亚离开很简单。
正好这个小丫头还没有骑乘过巨龙,这次正好可以带她体验一下飞入云端的感觉。
“还有一件事。”
奈德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再次落在了林恩的身上。
“凯特琳……她不能来君临。”
“劳勃想要羞辱她,羞辱史塔克家族,甚至是把她骗到君临杀掉,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国王的命令又不能公然违抗。”
奈德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被决绝所取代。
“所以,我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能让劳勃,乃至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理由。”
他看着林恩,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需要北境……出现一场不大不小的‘叛乱’。”
林恩微微点头,看着奈德脸上那份冰冷的疯狂。
他竟然想用一场伪造的叛乱,来拖住凯特琳的脚步,以此来对抗国王的命令。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且充满了风险。
一旦泄露就是叛国的大罪。
但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叛乱?”
林恩重复了一遍。
“没错。”
奈德的目光变得幽深。
“比如……一些不服管教的劫匪,在北境的村庄烧杀抢掠。”
“凯特琳作为临冬城的代理城主,必须坐镇北境,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无法脱身前来君临。”
“大人,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
林恩笑了。
他欣赏奈德的转变。
这头狼,终于学会了用爪子和牙齿,而不是所谓的狼家精神。
“大人,我想,我正好可以帮上这个忙。”
林恩站起身,走到奈德身边。
“我的子民里,恰好有一些……不太安分的家伙。”
“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去北境的乡下游玩一圈,顺便帮你演好这出戏。”
奈德看着林恩脸上那抹洞悉一切的笑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这个年轻人给了他太多的惊喜,自己找他准没错。
“谢谢你,林恩。”
“不用客气,迎娶艾莉亚之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林恩笑着回应。
“北境有句古话,独狼死,群狼生。”
“现在,是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奈德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窗外那即将破晓的天空,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再无一丝迷茫。
劳勃,我的兄弟。
这是你逼我的。
我不得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