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面包车喘着粗气,颠簸在通往乡里的水泥路上。路况比记忆里更差了,裂缝里钻出顽强的野草,坑洼处积着前日的雨水,车开过去,泥点溅上挡风玻璃。
王龙飞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窗外。田野依旧空旷,但村落似乎更静了。直到那片熟悉的红砖围墙闯入视线——他曾住了三年小学、三年初中的乡中心校。围墙斑驳得更厉害了,操场上的旗杆光秃秃的,校门口那家卖辣条和铅笔的小卖部,卷闸门紧闭,蒙着厚厚的灰。
车减速,驶入乡里的街道。
街道冷清得让他恍惚。记忆里摩肩接踵的赶集日景象褪了色,如今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坐在街边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晒太阳,眼神空茫地看着他的破车驶过。几家店铺关了门,橱窗灰暗。坑洼的街道,熟悉的轮廓还在,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干瘪的骨架。
他知道原因。能走的都走了,去县城,去市里,为了孩子上学,为了找个像样点的活计。像他当年一样。
他把车停在一家看起来还开着门的杂货店前。店招牌褪色得看不清字迹,门口堆着些扫帚、铁桶之类的杂物。
推开门,门楣上挂着的旧铃铛响了,声音干涩。店里光线昏暗,货架上的东西摆得稀稀拉拉。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正靠着柜台听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晋剧。
“买点啥?”老头抬眼皮看他。
“锄头,铁锹,还要把镰刀,一把镐头。”王龙飞说着,目光扫过墙角立着的那些农具。它们样式老旧,木柄油光发暗,是常年被手汗浸润的结果,铁器部分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锈迹和磨损,但看起来厚实、耐造。
老头慢悠悠起身,给他拿家伙什:“都是好铁,自己瞅瞅,顺手不。”
王龙飞挨个掂量,试了试手感。锄头的木柄有一处凸起的木疤,正好抵在虎口,有点硌,但他没换——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家里那把。“就这些。再要把菜刀,一个面板,一个和面盆,大点的,再来个土灶上用的铁锅。”
老头从柜台底下翻出东西,菜刀是没牌子的,面板是厚木墩做的,面盆是那种大号的不锈钢盆。
“有手套吗?”王龙飞问。工地上材料员的那点小特权,他离岗时偷偷顺走了几双半新的耐磨手套,塞在包里,但显然不够用。
老头从挂着的塑料袋里扯出几双粗线手套,灰扑扑的。“这个,干活使得住。”
一并算钱。价格比他预想的低不少。他把这些铁家伙和杂物抱出去,塞进面包车后厢,铁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接着他去了街另一头的小超市——其实也就是个大点的杂货铺。面粉买了最便宜的五十斤装。油盐酱醋拿了最小份的。蔬菜摊位上,目光掠过那些水灵灵的叶菜,最终停在一堆沾着泥的土豆和另一堆紫红色的洋葱上。耐放,便宜。他各称了几斤。买了一大包馒头,一大包榨菜,蔬菜种子挑了生菜,西葫芦,这些蔬菜发芽生长快,以后自己续上吃蔬菜就靠这个了,买了大红西红柿,粉红西红柿种子他需要对比一下看哪种种出来口感更好,黄瓜豆角青椒种子。买了几斤绿豆。
拎着这些东西出来,阳光刺眼。他站在坑洼的街道中央,看了看两头。记忆里喧闹的街道此刻空旷得能听到风声。
开车回去的路上,经过学校围墙,他瞥见墙内操场边上那排老杨树,比当年又高了不少,枝叶伸向天空,绿得晃眼。
回到庞庄村的老屋,他把东西卸下来。新买的铁器堆在刚清理出一点的院角,闪着冷硬的、属于此地的光。那几双从工地带回来的耐磨手套,被他仔细塞进了工具箱。
中午,他用新菜刀切了个洋葱,辣得眼睛发酸。就着洋葱榨菜,啃了两个冷馒头。用院里找来的几块砖头临时搭了个简易灶,捡了些枯树枝,把那只新铁锅架上,烧了锅热水。滚烫的水灌进那个旧电热水壶和喝水的大搪瓷杯里,白色的水汽氤氲开来,总算有了点热乎气。
吃过饭,肚里有了食,身上也暖了些。他坐在门槛上缓了缓,看着院子里那些在杂草间冒头的野菜。马齿苋、荠菜,还有些他叫不上名但依稀记得能吃的嫩芽。
他换上旧工装,戴上那副从城里带回来的、指关节处加厚耐磨的手套,没先去动那些大件的农具,而是蹲下身,开始仔细地辨认、采摘。
手指拂过带着绒毛或露水的叶片,小心地掐下最嫩的部分。这活儿耗时间,得耐心,但几乎不费什么钱。阳光晒着他的脊背,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包裹着他。时间在俯身和起身间悄然流逝。
等他觉得腰背开始发酸时,手边那个扯来的尼龙袋里已经装了不少嫩绿的野菜,足够吃上好几顿。他把袋子口扎好,拎到偏房阴凉处放着,晚点再收拾。
院子里被采摘过的地方,显得疏朗了一些。他看着那袋野菜,又看了看堆在墙角的铁农具。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虽然只是从土里掐了点不要钱的叶子,但胃里即将填塞的东西,实实在在地来自这片土地,来自他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