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李贺《雁门太守行》
那低沉苍凉的渊墟号角,如同为末日敲响的丧钟,一声声摧人心肝,回荡在疯狂震动、崩裂的星骸矿坑上空。与之相比,之前地下遗迹的崩塌,仿佛只是巨兽翻身时微不足道的呓语。
大地如同痉挛般剧烈颤抖、撕裂!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在地面上疯狂蔓延、扩张!贪婪地吞噬着惊慌失措、哭喊奔逃的生命。棚屋倾塌,工坊粉碎,烟尘混合着绝望的嘶吼,直冲灰蒙蒙的天际。
而比这天地之威更加恐怖的,是那自矿坑最深处、沿着新裂地缝汹涌而出的——锈蚀潮汐!
那不是水流,而是肉眼可见的、如同浓稠墨汁般的、散发着极致冰冷与死寂的能量洪流!它所过之处,万物皆寂!
奔跑中的人被那墨色潮汐稍稍触及,便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皮肤瞬间变得灰败、干瘪、浮现出蛛网般的漆黑裂纹,仿佛经历了千载岁月的腐朽,不过两三息便化作一具僵立的干尸,旋即崩解成漫天黑灰!
巨大的矿石、废弃的车辆、乃至坚硬的岩层,被那潮汐淹没,立刻失去所有光泽,变得如同酥脆的枯炭,在持续的震动中无声无息地瓦解成齑粉!
就连光线似乎都被那浓郁的漆黑所吞噬、扭曲,潮汐蔓延的区域迅速变得昏暗无光,如同黑夜提前降临!
这不是杀戮,这是…彻底的“湮灭”!将一切存在痕迹都抹除的、绝对的死寂!
真正的灭顶之灾!
“锈蚀潮汐…真的是锈蚀潮汐!快跑!往高处跑!”矿坑边缘,混乱的人群发出了更加绝望的哀嚎,彻底放弃了争夺和对抗,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如同受惊的兽群般向着矿坑外围地势较高的区域亡命奔逃。然而,人的速度又如何快得过那汹涌而来的死亡浪潮?
对峙的几方势力也在这天地伟力面前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监察司的缇骑阵型大乱,在那擎旗小旗官的厉声指挥下,结阵且战且退,不断向后方的山坡撤离,玄色劲装被飞扬的黑灰染得更加晦暗。他们试图维持秩序,但不断裂开的地面和汹涌的潮汐让他们自顾不暇。
那些本地佣兵团的头领更是早已没了之前的凶悍,如同丧家之犬,带着手下疯狂逃窜,甚至为了争夺逃生路线而再次挥刀相向,死伤惨重。
星辉商会高台上,那个胖硕的中年会长早已没了之前的从容冷笑,脸色煞白,在几名气息晦涩的护卫簇拥下,仓皇地跳下高台,钻进一辆由四匹异常神骏、覆盖着轻甲的怪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在一阵奇特的嗡鸣声中,马车竟腾空而起,离地数尺,试图强行冲过混乱的人群和不断裂开的地面,向着镇子方向逃去!显然这马车也非凡物。
而最为诡异的,则是那队观星阁的巡星卫。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灾难,他们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与整齐。为首的擎旗者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所有巡星卫同时动作,从怀中取出一枚枚巴掌大小、刻满星纹的银白色金属片,按在胸口。
嗡!
一片柔和的、如同星辉般的银白色光幕瞬间将整支小队笼罩其中!
那汹涌的锈蚀潮汐冲击在光幕之上,竟然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堤坝,被强行阻隔开来,无法侵入分毫!但他们似乎也无法完全抵挡那潮汐中蕴含的恐怖力量,银白光幕剧烈波动着,整个小队在这湮灭性的能量冲击下,依旧在缓缓地、不可抗拒地向后滑退,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他们的目标,似乎依旧是矿坑深处的某个方向,不肯轻易撤离。
藏身于洞口处的荀渭等人,更是看得心胆俱裂!
他们所在的山坡虽然地势稍高,但那锈蚀潮汐上涨的速度快得惊人!漆黑死寂的“水面”如同涨潮般迅速抬升,吞噬着沿途的一切,距离他们藏身的洞口已然不足百丈!并且还在飞速逼近!
更可怕的是,他们脚下的山体也在剧烈震动、开裂,随时可能彻底崩塌,将他们卷入下方那恐怖的死亡之潮中!
“不能待在这里了!必须立刻离开!”白霁云嘶声吼道,声音因恐惧和焦急而变调。
“往哪走?!下面全是那鬼东西!”山猫脸色惨白地指着下方汹涌而来的漆黑潮汐。
福伯死死盯着那不断上涨的潮汐,又看了看手中彻底失效、疯狂乱转的青铜罗盘,沙哑道:“只能向上!向矿坑边缘的山顶爬!那是唯一生机!”
然而,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矿坑边缘的山顶还有相当一段陡峭的距离,而且山体震裂,落石如雨,背着伤员的情况下,想要爬上去难如登天!
死亡的阴影,已然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下方潮汐的荀渭,猛地开口,声音因急速思考而有些发颤:“不!不能向上!”
众人愕然看向他。
荀渭的双眼之中,那新获得的“能量感应”能力运转到了极致。在他的“视野”中,下方那汹涌的锈蚀潮汐并非一片混沌,其内部能量的分布、流动、甚至强弱,都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有规律的变化!
他能清晰地“看到”,在某些区域,潮汐的能量相对“稀薄”,甚至存在一些短暂的、能量流动形成的“空隙”或“涡流”!而其中一股最大的“涡流”的延伸方向,并非是向上淹没一切,而是…向着侧下方,矿坑边缘某处被巨大岩壁遮挡的阴影处流去!仿佛那里有一个…排水口?
与此同时,他背后的黑匣,那一下轻微的、仿佛遇到“同类”般的共鸣震动之后,再次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流,与他新获得的能力相结合,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条极其危险、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路径——沿着那股最大的能量“涡流”的边缘,借助其流向,冲向那处岩壁阴影!
“相信我!”荀渭来不及详细解释,猛地指向那股能量涡流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边!岩壁下面!潮汐的能量在那里最弱,而且流向那边!那里可能有出路!这是唯一的机会!”
白霁云和福伯震惊地看着他。这个判断太过匪夷所思!主动冲向那毁灭性的潮汐?
“荀先生!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触碰即死!”白霁云厉声道。
“我知道!”荀渭咬牙,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冷静交织的光芒,“但我能‘看到’它的流动!相信我一次!否则留在上面,必死无疑!”
他看着白霁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的‘罗盘’,对这东西…有反应!”
最后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了白霁云心上。他瞬间想起了地下遗迹中黑匣吞噬核心碎片、对抗噬魂妖、乃至最后找到生路的一幕幕!
赌!还是不赌?!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犹豫间!
轰隆!!!
他们藏身的洞口上方,一大片山岩猛地崩塌下来,险些将洞口彻底掩埋!更大的裂缝在他们脚下蔓延开!
没时间了!
“走!”白霁云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疯狂的决断,嘶声大吼,“跟上荀先生!”
绝境之下,唯有相信这最后的“变数”!
福伯一咬牙,再次扛起王校尉。山猫和铁匠也背起那名士兵。
荀渭一马当先,猛地冲出洞口,并非向上,而是向着侧下方那汹涌而来的漆黑潮汐边缘,义无反顾地冲去!他疯狂运转着那微弱的内息和“能量感应”,死死锁定着那股能量涡流的边缘轨迹!
“疯了!他们都疯了!”后方正在拼命向上攀爬的其他逃难者看到这一幕,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然而,下一刻,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荀渭的身影,在即将触及那漆黑潮汐的瞬间,竟然如同游鱼般,沿着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险之又险地“滑”入了潮汐边缘!那毁灭性的能量几乎贴着他的衣角掠过,却并未将他吞噬!他仿佛能预知潮汐每一次微小的波动和空隙!
白霁云、福伯等人紧随其后,将轻身功夫和速度提到了极致,死死跟着荀渭那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间不容发避开潮汐吞噬的诡异路线!
一行人如同在死神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迈步都惊险万分!冰冷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灵魂冻结!身后不断传来其他逃难者被潮汐吞没的凄厉惨嚎和山体持续崩塌的巨响!
有两次,铁匠脚步稍慢,鞋底被潮汐边缘扫中,瞬间化为飞灰,吓得他魂飞魄散!山猫背负的士兵衣角被触及,整条手臂瞬间灰败脆化,惨叫声中,山猫不得不狠心将其甩脱,眼睁睁看着同伴落入潮汐化为乌有!
但无论如何,他们竟然真的奇迹般地在那恐怖的死亡浪潮中,找到了一条狭窄、短暂、却真实存在的“生路”!
荀渭的精神高度集中,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刚渗出就被冰冷的死气冻结。他背后的黑匣不再震动,却仿佛一个冷静的导航核心,不断将最精准的能量流动信息反馈给他,引导着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终于,在冲过一段最为惊险、几乎被潮汐合围的隘口后!
前方豁然开朗!
那股巨大的能量涡流,正如荀渭所“见”,猛地灌入矿坑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巨大悬空岩石遮挡住的、幽深无比的裂缝之中!那裂缝宽约数丈,深不见底,如同大地的伤口,疯狂地吞噬着汹涌而来的锈蚀潮汐!
而就在这裂缝边缘上方,紧贴着陡峭的岩壁,竟然残存着一道仅有尺许宽的、人工开凿的狭窄栈道遗迹!那栈道一路向上,通向岩壁中上部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那里,似乎是一处废弃的矿洞入口!
“就是那里!快!”荀渭嘶声大喊,率先沿着那狭窄无比的栈道向上攀爬!
众人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拼尽最后力气,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全部踏上栈道,向上攀爬了不过十余丈的高度时——
轰!!!
下方那吞噬潮汐的巨大裂缝仿佛达到了饱和,猛地发出一声更加恐怖的巨响!更多的岩层崩塌了!整个吞噬口猛地扩大,一股更加庞大的潮汐洪流被吸入,引发的吸力甚至将栈道下方的一些碎石都卷了进去!
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瞬间被彻底淹没、吞噬!
好险!
众人心有余悸,却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那摇摇欲坠的古老栈道,拼命向上攀爬。
下方的锈蚀潮汐依旧在汹涌上涨,但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些,那巨大的裂缝如同一个无底洞,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们终于狼狈不堪地爬到了栈道尽头,连滚带爬地冲入了那个黑黢黢的矿洞入口!
扑通!扑通!
所有人全都脱力般地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深入骨髓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矿洞内部并不深,似乎只是一个早已废弃的采掘点,里面散落着一些锈蚀的工具和矿石碎渣,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但至少安全了。
洞口外,那毁灭性的锈蚀潮汐上涨的速度终于渐渐停滞下来,最终维持在了距离洞口下方约十几丈的位置,如同一个漆黑的、死寂的湖泊,淹没了大半个星骸矿坑。那苍凉的渊墟号角声也不知何时停止了。
只有偶尔传来的山岩崩塌声和远处隐约的、微弱的哭喊声,证明着这场灾难的余波尚未平息。
死里逃生。
洞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良久,白霁云才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旁边同样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的荀渭。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撼与探究,缓缓问道:
“荀先生…你刚才…是如何‘看到’那潮汐流向的?”
(第八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