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王令《暑旱苦热》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白居易《长恨歌》
“昆仑…”
这两个字如同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魔力,在白霁云的心湖中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万山之祖,天地根脉,神灵居所…无数源于古老典籍、神话传说的记载与想象,在这一刻与现实轰然碰撞,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震撼与不真实感。
他立于古木参天的林间,斑驳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苍翠枝叶洒落,在他染血的衣袍上跃动。空气中弥漫的精纯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吸入肺腑间,竟带来一种轻微的“饱胀”感,仿佛凡人之躯难以承受这过于丰沛的天地精华。然而,正如那残缺信息所示,此地的天地规则似乎极其完整且排外,灵气虽磅礴,却带着一种古老的“惰性”,难以被轻易引动炼化,更隐隐排斥着一切“非我族类”的气息。
他,以及飞舟上昏迷的荀渭,对于这片古老的“洪荒碎片”而言,无疑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
飞舟残骸静静地卧在厚厚的落叶之上,船体上那层不祥的灰白能量似乎也被此地磅礴而纯粹的生机灵气压制,蠕动得更加缓慢,变得愈发稀薄。但这并非好转的迹象,反而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蛰伏,那冰冷的死寂感并未消失,只是暂时隐藏在了昆仑灵气的辉光之下。
荀渭依旧昏迷不醒,面色灰白,心灯寂灭,唯有背后裂匣深处那一点微弱的星辰核心波动,证明着他尚未彻底归于虚无。
必须尽快找到疗伤和稳定荀渭的方法!此地虽可能暂避那所谓的“监察者”,但也绝非善地。那林中深处隐约传来的、晦涩而强大的气息,每一道都令人心悸,绝非目前的他们所能招惹。
白霁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做出决断。他先将荀渭从几近报废的飞舟中小心背出,寻了一处隐蔽的、由巨大树根天然形成的凹陷处安置好。随后,他忍着剧痛,以最快速度将飞舟残骸拖入更深的灌木丛中,并以枝叶藤蔓仔细掩盖,尽可能抹去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已近乎虚脱,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剧烈喘息。此地的天地灵气虽难以主动吸收,但其无处不在的生机滋养,还是让他沉重的伤势得到了一丝微弱的缓解。
他重新回到荀渭身边,再次尝试将一丝内息探入其体内。情况依旧糟糕,经脉死寂,灰白能量盘踞,但那裂匣核心的波动,在周围浓郁生机灵气的包裹下,似乎比在墟界时稍微稳定了那么一丝。
或许…这洪荒昆仑的天地环境,本身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那“归墟煞能”的侵蚀?
这个发现让白霁云精神稍振。他取出那枚已然碎裂的守心令,将其置于荀渭心口,虽然其青光已几乎熄灭,但材质特殊,或能稍稍汇聚周围的生机灵气。他又将那块耗尽能量的星髓残石放在裂匣旁边,期望它能继续产生些许微弱的共鸣。
然后,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可能存在的“机遇”。
他小心翼翼地以那粗糙的权限印记感知四周,同时将自身神识最大限度地向周围蔓延开去,谨慎地避开那些明显强大的气息源头。
渐渐的,一些奇异的信息碎片被他捕捉到。
这里的草木并非寻常,许多他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株看似普通的青草,叶片边缘竟闪烁着细微的金色符文;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树皮纹理天然构成了某种深奥的防御阵图;甚至空气中飘荡的花粉,都蕴含着微弱却精纯的能量。
更远处,他“看”到了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却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晕,水底铺满了五色鹅卵石,每一颗都蕴含着不同属性的精纯灵力。
他甚至在一处悬崖之下,感应到了一小片被天然禁制守护着的药圃,里面生长的几株灵药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他只是远远感知,都觉得心旷神怡,伤势似乎都轻了一分!
果然是一处无上宝地!但也危机四伏。他能感觉到,那些灵药附近,有强大的守护兽气息潜伏,其实力绝对远超他的全盛时期。
就在他全神贯注感知环境时,怀中那枚守藏的棱形水晶碎片,再次微微发热。这一次,它似乎与荀渭背后那裂匣的核心波动,以及这片昆仑天地的某种深层法则,产生了极其细微的三方共鸣。
一段更加清晰、却依旧残缺的意念信息,流淌入他的脑海:
【…环境扫描确认:洪荒碎片‘昆仑’…世界规则完整性:极高…能量层级:极高…排外性:强…】
【…检测到本土原生能量:‘先天一炁’…与‘星髓’能级近似,性质相对温和,具备滋养本源、修复道伤之奇效…但需特殊法门引动…】
【…分析裂匣状态:‘归墟煞能’侵蚀暂被压制…核心波动微弱稳定…建议:寻找‘先天一炁’汇聚之地,尝试以‘星火’法门引导,或可重燃‘心灯’…】
【…警告:本土存在强大原生生物及可能残存的古仙禁制…警惕…】
先天一炁!星火法门!
白霁云眼中精光爆闪!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
那“星火法门”显然是指引动“先天一炁”的特殊方法,很可能就蕴含在【烬】的核心信息之中,只是之前条件不足,无法显现。
而现在,在这洪荒昆仑,在天时地利之下,终于出现了一线契机!
他立刻将全部心神沉入那权限印记,不再试图感知外界,而是全力沟通荀渭裂匣深处那一点核心波动,如同叩问一扇尘封万古的大门,不断传递着“星火”、“先天一炁”、“重燃心灯”的强烈意念。
起初,核心波动毫无反应,沉寂如死。
白霁云毫不气馁,持续不断地尝试,甚至不惜再次逼出精血,以血为引,强化感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消耗巨大。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之时——
那沉寂的核心波动,终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极其复杂晦涩、由无数星辰光点构成的能量运行图谱,如同被点亮的星图,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那裂匣深处投射出来,映入白霁云的感知!
正是那“星火”法门的引导之术!
这法门深奥无比,远超他以往所学任何功法,其运行方式匪夷所思,涉及到了能量本质的转化与升华。白霁云立刻摒除一切杂念,全身心沉浸其中,疯狂地记忆、理解、推演。
与此同时,他根据刚才对环境感知的记忆,背起荀渭,向着那条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灵溪方向小心翼翼潜行而去。那里水汽充沛,灵气盎然,或许是“先天一炁”相对汇聚之处。
路途虽不远,却步步惊心。他必须极力收敛气息,躲避着林间偶尔掠过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奇异鸟兽,甚至还要绕开一些地面上天然形成的、散发着危险波动的诡异符文区域。
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溪边。
寻了一处被巨大岩石遮挡的隐蔽河湾,他将荀渭轻轻放下。此地水灵之气果然远超他处,呼吸间都感到浑身舒泰。
他不敢耽搁,立刻按照刚刚领悟的“星火”法门,盘膝坐于荀渭身前,双手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缓缓按在荀渭心口之上。
他屏息凝神,以自身为桥梁,以权限印记为引,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周围那惰性极强的“先天一炁”,按照“星火”图谱的轨迹,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尝试着渡入荀渭那如同焦土般的经脉之中。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加艰难。此地的灵气虽精纯,却极难驯服,每一次引导都耗费他巨大的心神。而那盘踞在荀渭体内的灰白能量,虽然被外界灵气压制,却依旧顽固地抵抗着外来能量的进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霁云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滚落,身体因为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
然而,成效甚微。引入的“先天一炁”太少,根本无法对那庞大的灰白能量和死寂的经脉产生实质影响。
就在他心生焦急之际——
异变陡生!
荀渭背后那沉寂的裂匣,似乎因为这外来的、同属高阶能量的刺激,核心波动再次活跃起来!
但这一次,并非之前那种混乱的爆发,而是发出了一种奇异的、低沉的、仿佛来自星空深处的…嗡鸣声!
这嗡鸣声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的频率,与周围空间中的“先天一炁”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共鸣!
霎时间,以荀渭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先天一炁”不再惰性十足,而是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巨龙,变得活跃而驯服,如同百川归海般,主动地、汹涌地向着荀渭的心口汇聚而来!
通过白霁云按在心口的手印,这股磅礴而温顺的“先天一炁”毫无阻碍地、疯狂地涌入荀渭体内!
“呃!”白霁云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流冲击得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经脉都仿佛要被这恐怖的能量撑裂!
而荀渭的身体,更是剧烈地一震!
那盘踞的灰白能量在这股精纯浩大的本土能量冲击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尖锐的嘶鸣(精神层面),疯狂地扭曲、退缩、消融!
荀渭那死寂的、焦黑的经脉,在这“先天一炁”的疯狂冲刷滋养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出淡淡的生机光泽!
更重要的是他那寂灭的心口之处!
在那磅礴“先天一炁”的疯狂注入下,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纯粹的白金色火星,猛地从那最深沉的死寂灰烬中,顽强地、挣扎着…重新亮起!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涅盘重生的、无比坚定的意志!
心灯重燃!
白霁云感受到那一点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火热波动,瞬间热泪盈眶!
然而,还不等他欣喜,那裂匣发出的嗡鸣声陡然变得高亢尖锐!似乎这强行引动大量“先天一炁”的行为,也彻底激发了它某种更深层次的变化!
裂匣表面的灰白色裂纹猛地扩张,更多的灰白气息汹涌而出,但却不再是漫无目的地侵蚀,而是与那涌入的“先天一炁”以及新生的白金火种,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危险的…三足鼎立之势!
三种性质截然不同的能量,以荀渭的身体为战场,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凶险的冲突与…融合?!
荀渭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脸上表情痛苦扭曲到了极致,皮肤之下仿佛有三色光流在疯狂窜动!
而与此同时,这片区域如此巨大的能量波动,终于无法掩盖!
轰!
远处林中,一道恐怖的气息猛地爆发开来,带着被惊扰的暴怒,如同飓风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急速逼近!显然,他们的举动,惊动了这片森林的真正主人!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
白霁云脸色瞬间煞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