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熙终究是孩子,一场大病初愈,又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爸爸的惊喜归来和再次离开),加上冰淇淋蛋糕的凉意刺激,尽管精神亢奋地研究了大半天地图,但到了晚上,还是显出了疲态。
楚颜督促他早早洗漱上床。小家伙几乎是一沾枕头,眼皮就开始打架,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军事地图的一角,含糊地嘟囔:“妈妈……明天……还要看……”
“好,明天再看。”楚颜替他掖好被角,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将地图筒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看着儿子瞬间陷入沉睡的恬静小脸,她心里一片柔软。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晚安吻,才轻手轻脚地关灯离开。
回到主卧室,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季诚留下的淡淡气息,是一种混合了阳光、皂角和他本身清冽体味的味道。楚颜躺进被子里,被这种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明明身体疲惫,却一时没有睡意。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这十天来的点点滴滴:古道上的牵手、南屏巷口的“商业分析”、万春堂的皮影戏、捞纸坊的坚持、查济桥头的“战略研讨”、病中的相依、归来的军靴、清晨的燕麦粥、塞满的冰箱……
一切像一场短暂而浓烈的梦。如今,梦醒了,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她的公司,她的项目,她那个“华晟资本最佳投资人”的身份,都在等着她。手机屏幕上,已经有几条未读的工作邮件提示,来自她的助理和团队核心成员,语气虽然克制,但字里行间透着亟待她回归处理事务的迫切。
前世的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切换回工作模式,甚至可能在旅途中就远程处理了大量事务。但这一次,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提示,心里异常平静。
她拿起手机,没有立刻回复邮件,而是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助理小杨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小杨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和恭敬:“楚总?您回来了?” 显然,楚颜朋友圈有限的动态,以及她之前告知的“暂时放下工作”,让团队都摸不清她的具体归期。
“嗯,刚到家。”楚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清晰,“小杨,帮我个忙。明天上午之前,把我未来一周的非紧急会议和应酬,能推的都推掉,能延后的尽量延后。我需要两天时间处理一些私事和调整状态。紧急的文件,可以发我邮箱,我晚上会看。重要的决策,后天,也就是周三上午,我们开个视频会碰头。”
电话那头的小杨明显愣了一下。楚总向来是工作狂人,休假归来第一时间投入工作才是她的常态,如此明确地要求“缓冲时间”,几乎是破天荒头一遭。
“好的,楚总!我马上安排!”小杨反应很快,立刻应承下来,“那……需要我明天上午去您家里一趟,送些文件吗?”
“不用。”楚颜干脆地拒绝,“这两天,除非有火烧眉毛的事,不要打扰我。周三上午九点,准时视频会议。”
“明白,楚总!”
挂断电话,楚颜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到床头柜上。她拉高被子,将自己深深埋进带着季诚气息的枕头里,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选择先安顿好自己,安顿好儿子,再以饱满的状态,去面对她的战场。她不再是那个试图用工作填满一切、证明自己的楚颜了。她有了更重要的需要守护的东西。
这一夜,楚颜睡得格外沉。
翌日清晨。
生物钟让楚颜在六点半左右自然醒来。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她起身,第一件事是去儿子房间。季晨熙还在熟睡,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看来昨晚的蛋糕和疲惫没有造成不良影响。床头柜上,那个地图筒依旧静静地立着。
楚颜轻轻带上门,走到客厅。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房间照得通透明亮。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舞蹈。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习惯性地走向厨房,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准备早餐。打开冰箱门,里面满满当当、整齐划一的景象再次冲击着她的视觉。牛奶、鸡蛋、酸奶、水果、蔬菜……季诚的“后勤补给”充足得令人安心。
她拿出一盒牛奶、几个鸡蛋,还有昨晚季诚买回来的吐司面包。很简单,但足够营养。
就在她准备加热牛奶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客厅靠近阳台的角落。那里,靠近季晨熙房间外墙的位置,因为角度的关系,在晨光的投射下,地面上清晰地映出了一个淡淡的剪影——
那是一个小小的、盘腿坐着的影子,轮廓依稀可辨。影子旁边,还有一个长长的、圆筒状的影子,斜斜地靠墙放着。
是晨熙和他的地图筒。
楚颜的心猛地一跳。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走到那个角落。地面上很干净,没有杂物。这个剪影,是光线通过窗户和墙壁的夹角,巧妙地将昨晚(或者今晨)某个时刻,儿子坐在这里看地图的身影,“印”在了这里。
这只是一个光学现象,一个短暂的巧合。但在此刻的楚颜眼中,却像是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面。她仿佛能看到,在寂静的清晨或者深夜,儿子抱着他视若珍宝的地图,独自坐在这里,用手指描摹着上面的山川河流,想象着父亲走过的路。
这份沉默的、带着思念的专注,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动容。
她站在原地,看了那个剪影很久,直到阳光的角度微微偏移,剪影渐渐模糊、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早餐。心情却与刚才截然不同。那个晨光中的剪影,像是一个温柔的提醒:日常重启,但旅途带来的改变,已经如同这光影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的生活里。
早餐准备好时,季晨熙也揉着眼睛走出了房间。他看到餐桌上的牛奶和吐司,欢呼一声:“哇!不是爸爸的‘特种干粮’!”
楚颜笑着招呼他吃饭。
吃饭时,季晨熙问:“妈妈,你今天要去上班了吗?”
“今天不去,妈妈在家陪你。”楚颜给他抹着果酱,“我们先把家里收拾一下,然后你可以看会儿动画片,或者继续研究你的地图。”
“真的吗?”季晨熙很高兴,“那我可以把地图拿到客厅来看吗?”
“当然可以。”
吃完饭,楚颜收拾厨房,季晨熙果然兴冲冲地把地图筒抱到了客厅,在晨光铺满的地板上,再次铺开了那张巨大的图纸。这一次,他还找来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似乎想尝试临摹上面的某些符号。
楚颜没有打扰他,她开始整理旅行的行李,清洗积攒的衣物,给家里的绿植浇水。忙碌的间隙,她抬头就能看到儿子趴在地板上,小眉头微蹙,认真“工作”的背影。
阳光暖暖地照进来,房间里弥漫着洗衣液的清香和早餐残留的食物香气。电话静默,邮件暂缓。这就是她为自己和儿子争取来的、“重启”后的第一个日常。
平凡,琐碎,却充满了平静的暖意。
她知道,工作很快就会重新占据她的大部分时间,快节奏的生活齿轮即将再次高速转动。但此刻的宁静,以及儿子身边那张无声诉说着远方与牵挂的地图,让她觉得,这一切的忙碌,都有了更坚实的意义。
她是为了守护这份平凡而温暖的日常,才去拼搏那个不平凡的世界。
而那个在世界另一端履行着职责的男人,也用他留下的“地图”和“补给”,无声地参与并支撑着这个家的每一次“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