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清晨,寒意已深入骨髓。天亮得越来越晚,才六点多,窗外还是一片沉沉的黛蓝色,只有天际线透出些许灰白。室内暖气烘出的干燥暖意,与窗外渗入的清冽寒冷,在玻璃窗上激烈交锋,凝结出厚厚一层繁复精美的冰花。季晨熙被闹钟叫醒,蜷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探出小手,立刻被冰冷的空气激得缩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像个小战士般猛地坐起,迅速抓过床头的厚绒睡衣套上。
洗漱时更是“挑战”。自来水冰凉刺骨,碰到皮肤的瞬间,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牙齿轻轻磕碰了一下。他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吃早餐时,捧着热牛奶杯暖手,成了最幸福的时刻。出门前,楚颜把他裹得像个小粽子,围巾拉高,只露出一双黑亮机灵的眼睛。
“妈妈,外面是‘超级冷冻模式’启动了吗?”季晨熙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羊绒围巾,闷闷地传来,带着点夸张的颤音,眼神里却闪着迎接挑战的兴奋。
楚颜被他的用词逗笑了,蹲下身帮他整理好帽子:“是呀,冬天大将军正式驾到了!我们的‘防寒装备’都穿戴整齐了吗,小卫士?”
“报告妈妈!‘全服武装’完毕,可应对‘极端低温环境’!”季晨熙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地汇报,那枚“平安方向牌”在层层衣物下,贴着他的心口。
一推开单元门,一股干冷清新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让人精神一振。天色已经亮了些,是一种冷冷的、透明的灰蓝色。周围异常安静,只有他们踩在干硬地面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季晨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这冰凉的空气,正准备呼出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股浓浓的白雾从他口罩上缘和围巾的缝隙间涌了出来,在他面前翻滚、扩散,然后慢慢淡化、消失在清冷的空气中。
“哇!”季晨熙惊奇地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呼出的这道白色的“气箭”。他像是发现了新玩具,又刻意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呼出——“噗……”更浓、更长的一股白雾喷涌而出,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妈妈!你看!我会‘喷云吐雾’了!”他兴奋地压低声音喊道,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黑眼睛里满是新奇的光彩。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眼前画出各种无形的图案,然后又迅速消散。
楚颜看着儿子孩子气的举动,温柔地笑着:“是啊,宝贝,天气太冷了,我们呼出的气是热的,遇到冰冷的空气,就会变成无数细小的小水珠,看起来就像白雾一样。”
季晨熙玩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他不再故意大力呼气,而是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但他开始留意起自己每一次呼吸间,那自然而然产生的、淡淡的白色雾气。它们轻轻地、持续地飘散在寒冷的空气里,像一种无声的、生命的印记。
走着走着,他的小脑袋又开始了思考。他看看自己不断呼出的、可见的白色气息,又低头看看自己胸口被厚衣服掩盖的地方,那里藏着爸爸送的木牌。一个念头,像晨曦一样,缓缓照亮了他的心。
他放慢脚步,靠近楚颜,小手在口袋里悄悄握住了那枚木牌,声音透过围巾,带着思考的痕迹:“妈妈,我们呼出的气,是热的,所以能被看见。那……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是不是也存在呢?比如……比如想念?”
楚颜心中一动,柔声问:“宝贝为什么这么想?”
季晨熙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被朝阳染上金边的天际,眼神变得悠远:“因为……因为爸爸离我们很远,我们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但是我相信,爸爸一定也在想着我们,就像我们想着他一样。他的想念,是不是也像……像一种看不见的、暖暖的‘气’,一直在往我们这里飘呢?只是距离太远了,我们感觉不到它的‘白雾’,但……但它一定存在,对不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求证,和一种近乎固执的相信。
楚颜的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鼻尖发酸。她停下脚步,紧紧握住儿子带着厚手套的小手,非常肯定地、用力地点头:“对!宝贝说得太对了!想念就是这样的!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像这热气一样,是真实的,是温暖的,是持续不断的!爸爸的想念,一定也像无数股暖暖的气流,每时每刻都在穿越千山万水,朝着我们飘过来!只是……只是我们需要用‘心’这个特别的‘眼睛’和‘温度计’,才能感受到!”
听到妈妈肯定的回答,季晨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心里那个重要的猜想得到了科学的验证。他重重地“嗯”了一声,小脸上绽放出安心而灿烂的笑容。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隔着厚厚的羽绒服,郑重地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大声地、清晰地说道:“那我感受到了!我的‘心’收到了!爸爸的‘想念信号’,很强!很清晰!”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个庄严的仪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看着那团白雾缓缓散去,眼神坚定而满足。他不再需要“看见”那白色的哈气来证明呼吸的存在,因为他知道,呼吸本身,一刻也未停止。就像他不再需要时时确认,因为他心里知道,那份来自远方的思念,如同心跳,如同呼吸,从未间断。
去学校的后半段路,季晨熙走得很安静,但脊背挺得笔直。偶尔,他还是会看看自己呼出的白气,但眼神里不再只是新奇,更添了一种温柔的、仿佛在与远方进行无声对话的默契。
傍晚放学,天已经快黑了,气温更低,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更加明显。李小虎和周小雨在路上比赛谁呼出的白气更长,玩得不亦乐乎。季晨熙也跟着玩了一会儿,但他更多的时候,是安静地看着那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在昏黄的光晕中生成、舞动、又消散,小脸上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晚上临睡前,季晨熙的“每日汇报”有了新的、充满生命哲思的内容:
“报告爸爸!今日对‘生命体征可视性’现象(呼出白气)进行了持续观测与深度分析。重大发现:证实‘无形能量’(如思念、爱)虽不可见,但其存在性与持续性,可类比于‘呼吸白雾’原理——源于内在真实热源(情感),遇特定环境(时空距离)虽无法显形,然其本质流动永不停止!推论:你方(爸爸)持续发射之‘思念波段’,我方(我)已通过‘高灵敏度情感接收器’(心灵)成功捕获并确认信号稳定!‘平安方向牌’在此系统中,功能等同于‘信号增益天线’,确保‘双向思念流’畅通无阻!结论:物理距离无法阻断‘情感热源’的持续辐射与传递!over!”
汇报完毕,他满足地躺下,小手习惯性地搭在胸口。窗外,冬夜寒寂,万籁无声。但季晨熙的心中,却仿佛回荡着一种无声的、温暖的韵律——那是思念的呼吸,是爱的气息,穿越最寒冷的季节,连接着彼此的心跳。那枚“平安方向牌”,在孩子的感知里,已然成了这无形却强大的“情感热源”最忠实的见证与中转站,让分离的时光,充满了无声却澎湃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