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后,天气闷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天空不是湛蓝,而是一种泛白的、模糊的颜色,太阳隐匿在薄云之后,却依然将灼人的热力倾泻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一丝风,香樟树的叶子纹丝不动,蔫蔫地垂着。蝉鸣声不再是清脆的合唱,而是一种拖长了调子的、有气无力的嘶哑呻吟,更添烦躁。
季晨熙放学回家,额前的头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校服后背深了一块。他踢掉鞋子,直奔冰箱,抱起楚颜早就晾好的凉白开,“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才长长舒了口气。
“妈妈,今天热得喘不过气。”他用手扇着风,小脸通红。
楚颜拿着湿毛巾走过来,替他擦掉脖子上的汗,眉头微蹙:“是啊,这天色,闷得厉害,怕是要有雷雨。”
果然,下午四点多,天色毫无征兆地暗沉下来。不是乌云翻滚的那种戏剧性变化,而是像一块脏兮兮的灰布,缓缓蒙住了整个天空。远处的雷声不是清脆的炸响,而是闷闷的、从地底传来似的轰鸣,一声接着一声,压抑而持久。风依旧没有起,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里,连蝉都噤了声。
季晨熙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世界,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这种静,比喧闹更让人紧张。他回头看了看妈妈,楚颜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而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很久没有翻动一页,目光有些游离地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妈妈,你怎么了?”季晨熙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走过去挨着妈妈坐下。
楚颜回过神,勉强笑了笑,伸手搂住他:“没什么,宝贝。就是这天气,闷得人心里头发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突然,家里的座机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楚颜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电话旁。她拿起听筒,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喂,您好?”
季晨熙屏息听着。妈妈听着电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嗯”、“哦”地应着。他看见妈妈侧脸的线条绷紧了,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通话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一两分钟。楚颜放下电话,站在原地,背影僵直了几秒钟,然后才缓缓转过身。
“妈妈,是谁呀?”季晨熙小声问。
楚颜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努力让嘴角上扬,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但眼神里却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强忍着的什么。她轻声说:“是爸爸单位的一位叔叔。说……说爸爸最近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进入了……‘静默期’。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给我们打电话了。”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力捏了捏儿子的肩膀,语气加重,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安慰他,“这是正常的,任务需要。说明爸爸的工作很关键,很光荣。我们要理解,要支持爸爸,好吗?”
“静默期?”季晨熙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意思是,连那偶尔信号不佳、断断续续的电话,也要没有了吗?他心里那点因为闷热天气而产生的不安,瞬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放大了。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小小的心湖里炸开,没有声音,却漾开了巨大的、冰冷的涟漪。
就在这时,窗外“咔嚓”一声巨响,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灰暗的天幕,紧接着,瓢泼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雷声滚滚,风也终于刮了起来,呼啸着穿过楼宇间隙。
雨声、雷声、风声,瞬间填满了之前的死寂。然而,季晨熙却觉得,屋里比刚才更加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又重又沉。
楚颜起身去关窗户,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大作。她打开客厅温暖的灯,柔和的灯光驱散了一些阴霾。她给季晨熙倒了一杯温水,坐在他身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季晨熙捧着温水杯,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他看着妈妈故作镇定却难掩担忧的侧脸,忽然伸出小手,覆盖在妈妈放在膝盖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小,只能盖住妈妈的手背一部分,但他用力地按着,仿佛想传递一点力量。
“妈妈,”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知道了。爸爸是去完成重要任务了。我们不吵他。我们……我们就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等他。像……像等这场雷雨过去一样。”他顿了顿,补充道,“雨总会停的,爸爸的任务也总会完成的。”
楚颜反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小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别过脸去,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转回来,对儿子露出一个真正有了些许暖意的笑容:“对,宝贝说得对。雨会停,天会晴,爸爸会回来。”
这场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半小时后,雨势渐小,天空重新透亮,甚至在西边云层的缝隙里,洒下了一缕金色的夕阳。空气变得清新凉爽。
但季晨熙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爸爸的“静默”,像一块石头投进了他心里。等待,不再是日历上画圈的期盼,而是变成了一种需要更多勇气和理解的、沉默的坚守。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爸爸的工作背后,有着远超他想象的重量和代价。
晚上,他在成长记录本上,没有画雨后的彩虹,也没有画清新的空气。他只画了一扇窗户,窗外是汹涌的乌云和雨幕,窗内,一盏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灯下,是一个小人紧紧握着另一个稍大些的人的手。在画的旁边,他用力地写道:
**【今天,爸爸进入了“静默期”。】_
**【妈妈说,这是任务需要,很重要。】
**【一开始,我心里很慌,像打雷前那么闷。】
**【但我知道,爸爸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在努力。】
**【我和妈妈要变得更坚强,更安静地等待。】
**【就像在雷雨里,紧紧关好窗户,点亮家里的灯。】
**【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也会照顾好自己。】
【我们等你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这一章,通过“静默期”的设定,将外部环境的闷热雷雨与家庭内部的情感波澜紧密交织,突出了季晨熙在面临更深刻等待时的心理成长和初显的担当,为后续可能的情感冲击做了更扎实、更细腻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