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七年的初春,寒意未消,帝国四方的新政事业却在经历新一轮的淬炼与深化。年轻一代的砥柱们面临的挑战愈发复杂,他们的每一个决策,不仅关乎一地得失,更牵动着帝国未来的走向。
漠南汇通票号的“无条件临时兑付”政策,虽然暂时稳住了市场信心,但巨大的资金缺口如同悬在李自成头顶的利剑。向满桂申请暂借的军饷数额巨大,即便满桂信任李自成,也需要面对军中将佐的质疑和朝廷的诘问。而那几家陷入困境的大商号资产清算缓慢,远水难解近渴。
一时间,票号金库白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谣言再次悄然滋生,部分嗅觉敏锐的大商户开始暗中将资产转移回现银,新一轮的挤兑风险一触即发。
李自成深知,此刻已到生死存亡之秋。他做出了一个更为惊人的决定:公开账目。他命人将票号近期的资金流入流出、风险准备金使用情况、临时垫付的明细以及那几家商号的资产抵押评估报告(尽可能详细的部分),以白话文的形式抄录多份,张贴在互市理事厅、票号门口及各主要商号门前。
“金融之秘,在于信息不对称。今日,我便将这层面纱揭开!”李自成站在公示栏前,对围拢过来的商民高声宣布,“票号眼下确有困难,但绝非无底之洞!所有账目在此,诸位皆可查看!朝廷的信誉,满桂总督的支持,以及这些抵押的资产,便是票号的底气!我李自成在此立誓,但凡持有一张真汇票者,最终定能足额兑付!若最终有亏空,我李自成愿以项上人头,向陛下、向诸位谢罪!”
公开与透明,加上李自成个人不惜以性命作的担保,产生了奇效。大部分商户看到详实的账目和官府、军方的背书,恐慌情绪逐渐平息。一些原本观望的诚信大商户,甚至主动找到李自成,表示愿意暂时存入部分现银,帮助票号度过难关,条件是获得未来更优惠的汇兑利率和皇商司的优先合作权。
李自成抓住机会,与这些商户签订了短期资金拆借协议,并给予他们“票号荣誉理事”的身份,将其利益与票号更深度绑定。一场看似无法避免的信用崩塌,被李自成以“公开透明”和“利益捆绑”的非常手段,硬生生扭转。经此一役,漠南的金融体系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因为经历了极端压力测试而变得更加坚韧,李自成也赢得了“信义李把总”的名声,其个人信誉成为了金融体系的重要支柱。
就在张献忠致力于打造“大明丝绸”金字招牌时,一股暗流正严重侵蚀着皇商司的根基。那几家被他用铁腕手段赶出核心织造圈的江南豪强,并未完全死心。他们利用残存的人脉和积累的财富,转而与沿海一些势力庞大的海盗、走私集团勾结,建立起一条条隐秘的走私通道。
这些走私者,不仅将生丝、绸缎等战略物资偷运出海,换取西洋火器、白银,更将皇商司严格保密的新式织机图纸、乃至部分被高薪挖走的熟练工匠,通过海路输往倭国、南洋乃至更远的西洋。他们在海外建立工坊,利用窃取的技术和更低的人力成本,生产出仿制的“大明绸”,以低价冲击皇商司辛苦开拓的海外市场,其行径已与资敌无异。
张献忠最初试图通过加强沿海巡检、打击走私据点来应对,但效果甚微。走私网络盘根错节,牵扯到地方卫所、水师乃至市舶司的诸多官吏,利益输送层层叠叠,牵一发而动全身。
“断其财路,不如断其根基!”张献忠很快调整了策略。他不再满足于表面的围追堵截,而是动用了自己最擅长的、隐藏在阴影中的力量。他派出手下最精干的探子,伪装成落魄工匠、贪婪商人甚至倭国浪人,设法打入走私集团内部。
同时,他不再请求地方官府配合,而是直接通过特殊渠道,联系上了与皇商司有合作、且同样深受走私之害的东南水师将领俞咨皋(基于史实人物,此时应在福建、浙江一带抗倭),向其提供了精准的走私船队航线和交易地点情报。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俞咨皋亲率水师精锐战船,根据张献忠提供的情报,在舟山外海一举截获了数支大型走私船队,人赃并获,缴获的生丝、绸缎、图纸和抓获的叛逃工匠数量惊人。水师雷厉风行的行动,极大地震慑了沿海的走私势力。
紧接着,张献忠在内部展开了残酷的清洗,将查实与走私集团有牵连的皇商司内部蛀虫、地方官吏,无论背景深浅,一律法办,毫不留情。对外,他宣布与俞咨皋水师建立“联合缉私机制”,皇商司提供情报和资金支持,水师负责海上清剿。张献忠以此向所有潜在的背叛者和走私者宣告:任何试图窃取帝国核心利益、破坏新政成果的行为,都将面临陆海双重、不死不休的打击。
龙安州升格直隶州及柳文耀成功抗灾的事迹传开后,这个昔日的边陲之地吸引了更多、也更复杂的目光。不仅仅是寻求商机的普通商人,一些背景深厚、与朝中勋贵甚至皇室宗亲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大资本,也开始将触角伸向龙安。他们看中的,不仅是这里的茶叶、桐油和药材,更是这里相对独立的行政地位和柳文耀“皇亲”身份可能带来的便利。
这些大资本出手阔绰,动辄提出要包销全州的茶叶,或者买断某片山林的独家开采权,条件优厚得令人咋舌。州衙内部不少官吏为之动心,认为这是快速提升政绩、增加州府收入的捷径。
然而,柳文耀保持了异常的冷静。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大资本带来的不仅是资金,更可能是一种新的、更具压迫性的垄断。一旦让他们控制龙安的经济命脉,那么刚刚获得喘息之机、开始尝到市场经济甜头的土民和中小合作社,很可能迅速沦为这些资本的附庸,改土归流的成果将付诸东流。
他顶住了州衙内部的压力和外界抛来的巨大诱惑,坚持推行并进一步完善了“合作社为主体,皇商司引导,多元资本适度参与”的经济模式。他制定了更为严格的《龙安州资源开发与商业合作章程》,明确规定:任何外来资本,不得直接收购土地和山林,必须通过与本地合作社或由州府控股的“龙安兴业社”合作的方式参与开发;利润分配必须向本地倾斜,确保合作社和土民获得大部分收益;优先雇佣本地劳力,并强制要求投资方承担部分技能培训和基础设施改善的责任。
面对几家背景通天的大商号试图绕过章程、直接向京城施压的行为,柳文耀毫不退缩。他一方面将龙安的实际情况和自己的担忧密奏姐姐柳青瑶和皇帝,争取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他在龙安境内强力推行章程,甚至不惜动用忠贞营的威慑力,处置了几起试图强行圈占土地的事件。
他对前来施压的某位勋贵管家直言:“龙安之利,首在养民安边。若为一时之利,放任豪强盘剥,则无异于驱虎吞狼,下官宁可不要这政绩,也绝不做此祸害地方之事!”他的强硬与坚持,使得那些试图“跑马圈地”的大资本不得不收敛气焰,开始按照柳文耀设定的规则行事。柳文耀如同龙安这艘刚刚启航小船的“定盘之星”,在资本涌入的浪潮中,牢牢把握着为民谋利、为边固本的航向。
朱由检精心组建的“北海勘探先遣队”,历经数月艰苦卓绝的跋涉,终于在泰昌七年初春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们不仅精确绘制了精奇里江上游直至外兴安岭一带的详细地图,更在勒拿河的一条重要支流沿岸,发现了一处储量惊人的露天硝石矿!此外,他们还成功接触了多个长期受罗刹人压迫的达斡尔、鄂温克部落,带回了他们愿意归顺大明、共同对抗罗刹人的血书和信物。
先遣队队长,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夜不收,在靖安堡当面向朱由检和李永芳汇报时,激动地摊开地图,指着硝石矿的位置:“殿下,李将军!此地硝石,品质极佳,易于开采,若能掌控,我大明北疆火药之需,可保数十年无忧!那些部落更是苦罗刹久矣,只需朝廷给予些许支持,便能成为我朝前出之耳目与臂助!”
消息传回京师,朝堂之上,之前反对“北进方略”的声音顿时减弱了大半。实实在在的矿产收益和明确的战略支点,让许多原本认为北海之地乃“不毛之所、徒耗国力”的官员闭上了嘴。实证,永远比空谈更有力量。
朱由检没有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他立刻着手撰写第二份更为详尽的《北海拓殖方略(第二阶段)》。他建议,在已勘探清楚的关键位置,如硝石矿附近、以及通往勒拿河的要道旁,择址建立两到三个小型、但坚固的“前进营堡”,派驻少量精锐驻守,保护矿场,并为后续行动提供支撑;同时,由朝廷正式册封那些归顺的部落头人,提供一批急需的武器、粮食和医药,助其整合力量,袭扰罗刹人的后方和补给线。
“此非大规模用兵,乃是巩固成果、落子布局。”朱由检在奏疏中强调,“以最小代价,将实际控制线向北稳步推进,挤压罗刹生存空间,待其主力东顾时,我已站稳脚跟,以逸待劳。”
他的计划务实而稳健,得到了皇帝朱常洛和孙传庭等重臣的认可。北疆的战略态势,因这一次成功的勘探,正在发生根本性的转变。朱由检用无可辩驳的实证和清晰的后续规划,赢得了朝堂的支持,也为帝国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北方天地的大门。
春寒料峭,万物复苏。李自成扞卫金融信心的破釜沉舟,张献忠斩断走私黑手的冷酷决绝,柳文耀抵御资本侵蚀的坚定立场,朱由检开拓北疆的实证开路,无一不在表明,这些年轻的帝国栋梁,已然成为新政最坚定的执行者和扞卫者。他们以各自的智慧与勇气,在帝国四方筑起了一道道无形的长城,推动着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