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十一年的腊月,岁末的寒意臻至顶峰,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粒,抽打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就在这万象待新、旧年将尽的时节,一连串如同腊月惊雷般的变故,自四面八方轰然炸响,打破了冬日的沉寂,将各方潜藏的矛盾与危机,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骤然推至台前。
腊月初八,本该是熬煮腊八粥的祥和日子。然而,一份沾着冰雪与血渍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飞驰的快马送入了北疆磐石堡,也打破了定王朱由检试图安稳过冬的设想。
“报——!殿下!紧急军情!罗刹头目斯捷潘联合多尔衮残部,纠集哥萨克骑兵、建奴败兵及裹挟之野人部落,兵力恐逾四千,携轻型火炮十余门,自勒拿河上游分三路南下,其先锋已突破我外围烽燧,兵锋直指‘镇远堡’!”斥候的声音因急促和寒冷而颤抖。
军报在冰冷的空气中传递,堡垒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四千敌军,这远超此前任何一次侵袭的规模,且选择了寒冬用兵,显然是有备而来,意图趁明军冬储松懈、调动不易之机,一举摧毁大明在北疆的堡垒链!
朱由检面色冰寒,眸中却无半分慌乱。他快步走向沙盘,李永芳及一众将领紧随其后。
“镇远堡虽新筑,然位置关键,若失,则我堡垒链西北门户洞开!”李永芳急声道。
“敌军势大,且携火炮,强守硬拼,恐损失惨重。”一员将领面露忧色。
朱由检的手指重重点在沙盘上镇远堡的位置,声音斩钉截铁:“守,必须守!而且要守住!传令:”
“‘铁血骑’第一、第二大队,即刻集结,携带全部火器与十日干粮,由李永芳率领,星夜驰援镇远堡!依托堡墙,梯次防御,务必迟滞敌军主力!”
“第三大队,分作数股,利用雪原熟悉地形,袭扰敌军后勤,焚其粮草,断其补给!”
“飞骑传讯靖安堡及后方,言明北疆危局,请求火速派兵增援!另,命各屯垦点即刻坚壁清野,老弱妇孺撤入就近堡垒!”
“本王亲率第四大队及堡内守军,坐镇磐石堡,以为策应!”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传达下去。堡垒内外,瞬间被战争的紧张氛围笼罩。号角呜咽,马蹄踏碎冰雪,朱由检以其超乎年龄的冷静与决断,在北疆最危急的时刻,展现出了擎天之柱的担当。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决定北疆命运的血战。
几乎在北疆狼烟升起的同时,朝鲜的局势也急转直下。腊月十五,被压制许久的北人党残余势力,联合部分对大明经济渗透深恶痛绝的地方豪强、以及被谣言煽动的溃兵、流民,在全罗道、庆尚道等多地同时发动叛乱!他们打出了“清君侧,驱明虏”的旗号,攻打府县,打开官仓,裹挟百姓,其势如野火燎原,迅速蔓延。
更危急的是,一支约三千人的叛军精锐,竟绕过官军防线,昼伏夜出,直扑汉城而来!朝鲜官军承平已久,武备废弛,仓促间难以组织有效抵抗,汉城外围州县接连失守,王京震动!
景福宫内,刚刚病体稍有起色的国王李倧闻讯,惊怒交加,再次呕血昏厥。领议政李元翼手足无措,只能一边下令紧闭城门,征发壮丁守城,一边连连向驻扎在汉江口的大明水师和仍在汉城的赵士桢求救。
“魏国公!朝鲜急报!叛乱四起,叛军已逼近汉城不足百里!”心腹将密报呈给徐允贞时,声音都变了调。
徐允贞迅速阅览,秀眉微蹙,但眼神依旧清明。她走到朝鲜地图前,手指划过叛乱区域和汉城位置。
“叛军蓄谋已久,其势虽众,然乌合之众,粮饷不继,其锐难久。关键在于汉城能否守住,以及能否迅速扑灭其首脑。”她冷静分析,随即下令:
“立刻传信俞咨皋将军,水师陆战队即刻登陆,接管汉城城防要地,协助朝军守城!炮舰沿汉江巡弋,提供火力支援!”
“令赵士桢,持我手令,调动我们在朝鲜训练的所有‘军官教导队’及可靠新军,集结待命,准备配合明军,出城反击!”
“飞鸽传书我们在各道的暗桩,散布消息,言明朝廷(大明)大军不日即至,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分化叛军!”
徐允贞的应对,依旧精准而迅速。她深知,朝鲜绝不能乱,否则数年经营将毁于一旦。这一次,她必须动用所有明暗力量,以雷霆手段,将这股叛火彻底扑灭。
龙安州,腊月的严寒让蒸汽工坊的运作也变得艰难。然而,一个比严寒更冰冷的消息传来:通往贵州水西煤矿的临时运煤道路,因突降暴雪及小股土司武装骚扰,彻底中断!工坊囤积的煤炭即将告罄!
“国公爷!库存煤炭最多只能支撑五日!若煤炭断绝,不仅蒸汽工坊要停摆,依赖蒸汽动力的锻锤、乃至部分需要蒸汽保温的工序都将瘫痪!届时,订单无法交付,损失巨大啊!”工坊总管几乎是哭着禀报。
国舅爷柳文耀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脸色凝重。资源瓶颈,终于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刻,演化成了致命的危机。他没有时间责怪或恐慌。
“立刻派人,持我名帖及重金,前往附近所有已知的大小煤矿、炭场,不计代价,收购一切可用的煤炭!哪怕是劣质煤,也要!”他首先解决燃眉之急。
“传令‘机枢坊’,集中所有匠师,研究在煤炭短缺情况下,如何利用水力、畜力甚至人力,临时维持关键工序的运转,尽量减少损失!”
“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详陈龙安工业遭遇之能源危机,恳请朝廷协调西南诸省,尤其是贵州、云南方面,全力保障龙安煤炭供应,并派兵肃清运煤通道!”
他的指令一条接一条,清晰而果断。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柳文耀展现出了与其血脉中岳飞武魂相称的沉着与坚韧。他一边竭力维持着龙安工业的生命线,一边将希望寄托于朝廷的更高层面的协调与支持。
东南,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能暂时放下争端,过个安稳年时,一场更惨烈的冲突在澎湖以东海域爆发。
荷兰东印度公司显然对之前的退让心有不甘,此次出动了一支规模更大的舰队,包括两艘拥有超过四十门火炮的巨舰,试图强行闯入大明控制的贸易航线,并炮击了大明的一处沿海了望台。
“狗日的红毛夷,年都不让老子过安生!”张献忠接到战报,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传令!所有战舰,拔锚起航!跟老子去会会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除夕当日,两支代表着东西方海上力量的舰队,在阴云密布的海面上展开了殊死搏杀。炮声如同辞旧迎新的爆竹,却带着死亡的气息。炮弹呼啸,木屑横飞,鲜血染红了碧波。大明水师虽然英勇,但荷兰巨舰的火力与防御确实更胜一筹,激战中,明军“靖海”号炮舰重伤倾覆,“抚远”号亦遭重创。
张献忠亲乘“镇海号”冲锋在前,指挥若定,集中火力猛攻荷兰旗舰。一番惨烈的接舷战后,明军水兵终于冒着枪林弹雨登上了荷兰旗舰,与荷兰水手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
最终,荷兰舰队在遭受相当损失后,再次被迫撤退。大明水师虽然勉强守住了航线,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和双方士兵的遗体。
张献忠站在满是硝烟与血污的甲板上,望着退去的敌舰,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更加深沉的凝重。他深知,与西夷的海上争锋,远比他预想的更为残酷和漫长。
紫禁城,乾清宫。除夕之夜,本应是阖家团圆、守岁迎新之时,此刻却灯火通明,气氛肃杀。北疆、朝鲜、西南、东南的四份紧急军报,几乎同时摆上了皇帝朱常洛的御案。
朱常洛一份份仔细阅读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太子朱由楧侍立一旁,感受着这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手心沁出了冷汗。
“好,很好。”朱常洛放下最后一份奏报,声音平静得可怕,“北疆告急,朝鲜叛乱,西南断炊,东南血战……这泰昌十一年的年关,倒是热闹得很。”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寰宇全舆图前,目光如刀,扫过四方烽火。
“王安。”
“老奴在。”
“拟旨:”
“着辽东总兵官,即刻抽调一万精骑,火速增援北疆定王,一切听从定王调度!”
“谕令登莱、天津水师,除必要守备力量,其余战舰即刻南下,归张献忠节制,应对荷兰人!”
“命四川、湖广总督,全力协调保障龙安煤炭供应,遇有土司阻挠,准柳文耀及当地官府先行剿抚,再行奏报!”
“告诉徐允贞,朝鲜之事,朕授其全权,无论用何手段,腊月之内,朕要看到叛乱平息,朝鲜安定!”
他的旨意,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出鞘的利剑,精准地指向每一个危机爆发的节点。他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与决绝。
“楧儿,”朱常洛转向太子,“看到了吗?这便是帝王之业。承平日久,则弊病丛生;开拓进取,则危机四伏。但唯有经历这等风浪,方能锤炼出真正的擎天之柱,方能铸就永不沉没的帝国之舟!”
殿外,零星的爆竹声开始响起,预示着新年的来临。而乾清宫内,帝国的中枢,正以无比的意志与决心,应对着这个多事之秋的除夕,准备迎接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泰昌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