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床修复的第七天,启航机械厂的车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铁灰色的天花板上,几盏老旧的荧光灯滋滋作响,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在李默沉静的脸上。
他站在所有人面前,身后是那台已经焕然一新的德国磨床——银白色的机身泛着冷光,像一头驯服的钢铁巨兽,蛰伏在水泥地面上,只待一声令下便苏醒咆哮。
启航的核心成员——安建国、王建国、周敏、苏晓芸,以及十几个最早加入的技术骨干,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
车间里静得能听见金属冷却时细微的“噼啪”声,还有谁忍不住咽口水的喉结滑动。
“从今天起,启航不接简单加工单了。”
李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瞬间激起千层浪。
众人哗然,交头接耳声嗡嗡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不接加工单?那我们吃什么?”
“李默,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稳定收入!”
“就是啊,这台磨床修好了,不正是我们大展拳脚的时候吗?怎么突然要自断财路?”
质疑声此起彼伏,连一向沉稳的王建国都皱起了眉头,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身旁的工具箱,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放弃唾手可得的利润,去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这不符合一个商人的逻辑。
李默没有立刻解释,只是平静地转身,打开了身后的投影仪。
“咔哒”一声轻响,光束刺破昏暗,投射在白墙上,一份标题醒目的文件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青阳县报废工业设备普查报告》。
“大家先看这个。”
随着他的操作,一页页的数据和图表缓缓展开。
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现实:整个青阳县,在工商系统登记在册,但已彻底停产闲置的机床,总数超过二百一十七台。
车床、铣床、刨床、磨床……这些曾经撑起县域工业脊梁的钢铁骨骼,如今都静静地躺在废弃的厂房里,与蛛网和灰尘为伴。
“这份报告是我委托专业机构做的,总估值超过一千万。”李默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指尖在遥控器上微微发颤,“一千万的设备,因为缺技术、缺资金、也缺那么一点点敢想敢干的胆识,尽数沦为了无人问津的废铁!”
他切换到一张青阳县的地图,上面散落着一个个刺眼的红点,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座沉寂的工厂。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金属桌面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脚下踩着的,不是一片工业废墟,而是一座沉睡的金矿!我们要做的,不是吭哧吭哧地给别人打工,修一台机器,赚一点辛苦钱。而是要让所有‘死掉’的工厂,重新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他们看着那张地图,眼神从最初的困惑,渐渐变成了震撼,最后燃起了一丝炽热的火苗。
原来,他们每天经过的那些破败厂房里,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价值。
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建国,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本封面已经磨得发亮的笔记本。
牛皮封面边缘卷起,内页泛黄,指尖划过纸面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他走到众人面前,翻开写得密密麻麻的第一页,那上面是他亲手绘制的各种机械结构图和原理分析。
他的声音沙哑而有力,像老机床启动时的第一声轰鸣:“机器和人一样,都会生病。病了,就得治。想让它们重新心跳,得先学会怎么看‘病’。从今天起,我来教你们。”
老师傅的表态,如同一剂强心针,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李默趁热打铁,抛出了他酝酿已久的计划。
他以“青阳县域技改协作联盟”的名义,向县发改委提交了一份详细的方案,核心是“三三制”修复模式。
“政府出资30%,作为基础启动资金和政策扶持;有闲置设备的企业,以设备折价或提供场地、零件等资源的方式,作价30%入股;而我们这些参与修复的工人,则自筹30%的入股金。所有修复后的设备,产权归协作社共同所有,未来的运营收益,大家按股分红!”
这个模式一经提出,立刻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它巧妙地将政府、企业和工人三方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让每个人都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从打工者变成了主人。
苏晓芸的执行力极强,她立刻联系了社区,对接了下岗职工的登记系统。
短短三天之内,前来报名希望加入“协作联盟”的人数就突破了二百人。
看着那份长长的名单,苏晓芸却忧心忡忡地找到了李默。
“李默,人是够多了,但问题也来了。”她指着名单上的备注信息,指尖微微发白,“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纺织厂、食品厂的下岗工人,别说修机床了,很多人连螺丝的型号都分不清。真敢让他们直接上手?”
李默笑了笑,带她走进车间,站到了那台德国磨床前。
他没有多言,只是在操作面板上轻轻一点,启动了自检程序。
磨床内部的传感器开始工作,屏幕上,一行行数据飞速刷新,最终自动生成了一份图文并茂的《主轴磨损趋势预测与维护建议报告》。
“看,”李默指着屏幕上清晰标注出的每一个部件状态和维护步骤,指尖划过冷光屏幕,留下一道淡淡的指纹,“以前,修机器靠的是老师傅的经验和手感。但现在,不用他们懂。系统会一步步地教,它会告诉我们哪里坏了,应该怎么修,用什么型号的零件,甚至连拧螺丝的力矩是多少,都会有明确的提示。”
苏晓芸看着那份比医院体检报告还要详细的诊断书,彻底愣住了。
她这才明白,李默真正的底牌,不是修复一台机器的技术,而是这套能将复杂技术“傻瓜化”的系统!
首批试点项目,选定了城西那家已经废弃多年的纺织机械分厂。
当李默带着队伍开进那座尘封的厂房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八台国产的c620车床整齐地排列着,像一队阵亡的士兵,身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锈迹斑斑。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陈年机油混合的腥味,脚下踩着碎玻璃和剥落的漆皮,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轻响。
经过初步诊断,它们集体瘫痪的主要原因,是核心动力单元——电机,已经严重老化损坏。
就在大家为去哪里寻找替换零件而发愁时,王建国一拍胸脯,主动请缨:“别处不好找,我那儿有!我那个仓库里,堆着我这十几年从各个厂子收来的旧电机,国产的进口的都有,随便挑!”
这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李默立刻让安建国带着几个有经验的老师傅去王建国的仓库“淘宝”,自己则留下来,对这八台车床的电机进行更精密的“体检”。
他悄然启动了脑海中的【综合工务精通】技能,双眼仿佛变成了高精度的扫描仪。
他逐一走过每一台车床,看似只是用手触摸着冰冷的电机外壳,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与粗糙的锈蚀感,实际上,一股无形的数据流正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电机A:线圈绝缘层老化超过85%,修复价值低。】
【电机b:轴承磨损严重,转子动平衡失效,可更换核心组件修复。】
【电机c:碳刷接触不良,换向器积垢,清理更换后可恢复70%性能。】
短短十几分钟,八台电机的“生命体征”就被他尽数掌握。
他站在最后一台电机前,手指在机壳上轻轻敲了两下,听那回音判断内部结构,又低头思索片刻,权衡修复成本与未来稳定性,最终标记出了三台尚有巨大修复价值的电机。
他迅速在脑中构建出了一套“模块化快修流程”:
拆解、清洗、检测、替换核心组件、动态负载测试……他将整个过程分解成一个个清晰的步骤,并让周敏全程录像,准备制作成第一批标准化的教学影片。
第一批挑选出来的十名工人,几乎都是零基础的门外汉。
他们紧张又兴奋地围在安建国和李默身边,按照视频和两位“总教官”的指导,一步步地操作。
有人负责拆卸,双手因用力而微微发抖;有人负责清洗,喷枪喷出的高压水汽带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有人负责在安建国的监督下更换轴承和碳刷,指尖沾满黄油,动作生涩却专注。
整个过程就像在玩一个精密的乐高积木,虽然磕磕绊绊,但在系统的指导和老师傅的把关下,竟然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三个小时后,第一台经过“模块化手术”的电机被重新安装到了c620车床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李默亲自上前,合上了电闸。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沉寂了近十年的车床,突然发出了“嗡”的一声闷响,随即,主轴开始缓缓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平稳。
那均匀而有力的“哒哒”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动了!动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下一秒,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工人们拥抱在一起,又笑又跳,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工人,甚至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指尖颤抖地抚摸着还在运转的机床,仿佛在触摸一段重生的岁月。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青阳县。
接下来的几天,周边县市的一些机械厂退休老技工,都闻讯赶来观摩。
他们大多抱着怀疑的态度,围在那群“杂牌军”周围,指指点点。
“胡闹嘛!修机器是门手艺,哪是这些学生娃和家庭妇女能搞的?能持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背着手,连连摇头,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李默听见了,他没有争辩,只是让众人让开一片空地,推过来一台刚刚从废品站拉回来的报废铣床。
“各位老师傅,小子献丑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动手了。
拆卸、诊断、更换核心部件、组装、调试……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仅仅用了四十七分钟,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这台报废铣床的核心传动系统被更换一新。
“哪位大姨愿意上来试试?”李默笑着看向人群中一位紧张观望的下岗女工。
那名五十八岁的女工,在众人的鼓励下,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在李默的简单指导下,她按下了启动按钮。
机器发出了平稳的运转声,主轴旋转,刀盘飞舞,精度和稳定性甚至超过了许多在役的同型号机床。
刚刚还议论纷纷的围观者们,此刻鸦雀无声,只剩下倒吸凉气的声音,像风吹过铁皮屋顶。
人群的角落里,周敏悄悄地用手机拍下了这震撼性的一幕。
她没有发朋友圈,而是将视频发到了一个全是教育系统同行的教师群里,并附上了一段文字:“我们总在课堂上说,要理论联系实践,要培养学生的动手能力。可我们有没有想过,或许是我们的教育,早就脱离了脚下这片火热的土地?”
当晚,县职校的校长亲自登门拜访,握着李默的手,激动地请求合作,希望能在启航建立一个实训基地,开设一个真正的“实战型技工班”。
系统的提示音,也在李默的脑海中悄然响起:
【主线任务2-2:建立首支民间技术军团】
【当前进度:37%】
夜深了,李默独自一人站在修复完毕的车床前,静静地听着那均匀的“哒哒”声。
这声音对他而言,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是钢铁的心跳,也是一个时代的脉搏。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林诗雨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喂?”
“是我。”李默的声音很平静,“我看到长三角一体化开发区的最新规划图了,上面预留了很多工业用地。我想知道,在那些空白地块里……哪一块,最怕‘噪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带着一丝了然和欣赏:“你终于要出手了?”
“嗯。”
“好,我帮你查。”林诗雨顿了顿,在挂断电话前,仿佛不经意地补了一句,“对了,我手里有三台闲置的德国德玛吉五轴数控镗床,是我爸以前那个模具厂剩下的,一直放在仓库里。你要是需要……”
电话挂断了。
李默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德玛吉五轴数控镗床?
那可不是c620这种老古董能比的,那是真正代表着现代精密制造顶尖水平的工业母机!
一台的价值,就足以抵得上他现在所有的家当。
他抬起头,望向厂区外深邃的夜空,仿佛能看见无数沉睡在九州大地上的钢铁巨龙,正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等待着被唤醒的号角。
林诗雨的这份厚礼,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重。
而这份重量,即将为启航的未来,注入一股无可匹敌的强大动力。
李默的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