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6月下旬的一天,四九城的日头又大又红,感觉有个梯子就能碰到,刚过晌午,晒得柏油路上冒热浪。
刘平寇坐在办公室里,热的直冒汗,这才六月底就这么热了,七八月可咋办。
听着外面时不时喊出的口号,他觉得心有点累,想着那几个红卫兵,最轻的一个被判了6年。
现在应该都送劳改农场了吧,这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个时期也是顽主串出来最多的时期,还形成他们的黑话,如“拔份儿”(通过暴力确立地位)、“佛爷”(小偷)、“刷夜”(彻夜游荡)“碴架”(打架、斗殴)等等,这里就不多介绍了。
这时候有好多顽主,佛爷,都混到红卫兵里面了,为了能趁乱搞点钱。
而刘平寇现在想的是,他们收出来的老物件,现在他就打算出去保护文物。
他可不是看上了这些老物件,纯粹就是为了保护历史文物,真的一定要相信他。
刘平寇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直到下班,他才下定决心。
西砖胡同里的小院,葡萄架子上的叶子,蔫头耷脑地挂着,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叫着。
下午小五背着军绿色挎包从外头回来,红袖章在胳膊肘上挂着,一进院就喊。
“奶!学校来了工作组!今儿开会说,以后不兴出去串联了!”
李香梅正蹲在树下摘豆角,俩手利索的掐头去尾,应了一声后,抬头慈爱的看了一眼小五,为刘平寇说着好话。
“不串那什么正好!前儿你爸还跟我念叨,怕你跟人跑外地遭罪。赶紧洗手去,晌午饭还给你热在大锅里呢。”
小五撇撇嘴,没反驳。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典型叛逆期,用这个时代的话就是欠打。
小五这会儿,在想着工作组王老师,上午在十五中大操场上开会喊的话。
他站在土台子上喊得嗓子都哑了,说:要抓革命促学习,瞎跑乱窜不是真革命,还说再私自串联就找家长。
他是十五中的红卫兵头头,底下跟着江洋家的老大江卫来、郭祥家的老大郭强军、佟东家的老大佟爱国。
这仨从小跟他混着玩,想着要是他带头不听话,以后没法带兄弟啊。
“我爸呢?”
小五洗手时问,水瓢舀起缸里的凉水,“哗啦”浇在手上,这孩子就会图省事儿。
李香梅把摘好的豆角放进竹篮子里,又准备把里面的韭菜摘了。
“你爸早去厂里了,他在不上班家里吃啥喝啥。赶紧吃饭去,对了,你弟小六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奶,我不饿,小六跟卫来、卫东(江洋家的老大老二)他们去胡同口打球了,我先回来说一声,一会也去玩。”
小五用衣服擦着手往堂屋走,刚进屋就瞅见小九趴在桌上写作业,小十凑在旁边看着,也不敢捣乱(被小九揍怕了)。
“小九,写啥呢?让哥瞅瞅。”
小九把作业本往回拽了拽,她仰头看了小五一眼,然后继续写着。
“爸爸留的语文作业,要抄三遍红色语录呢,咱爸说抄完给我买大白兔奶糖。”
小五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刚要逗她。
院门口传来“哐当”一声,是林淼骑着三轮车回来了,脸上带着点气愤。
“娘,可别提了,今儿去单位买盐,差点没买着。我说了语录,新来的售货员愣是不给我打。”
林淼把布包往餐厅里一放,掏出个小纸包,林淼因为被举报,被降薪停职,现在天天在家。
“你说啥了?”
娘凑了过去,手里还抓着一绺韭菜。
“我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结果那新来售货员说,买东西得说‘为人民服务’,差一个字都不行。”
林淼叹了口气。
“这不是欺负人吗,我跟她吵了起来,还是旁边张婶劝我,不然今儿晚饭都没盐搁。”
娘和林淼正说着话呢,刘平寇推着自行车进院了,车把上挂着个油纸包,是给小九买的糖。
“爸爸”
小九在堂屋立马蹦起来,小十也跟着跑出来,当小九尾巴。
“慢点闺女,别摔着。”
刘平寇笑着把糖递给小九,转身又跟林淼说。
“厂里今儿查得也严,进大门得说语录,还得出示工作证,佟东说昨儿有个外人想混进厂区,被他拦下来了。”
小十看刘平寇一眼,愣在原地心想我是谁我在哪?
刘平寇刚歇没一会儿,院门口又有人喊。
“大哥,你在家吗?”
是平夷的声音,挎着个黑色公文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公安制服穿的板板正正。
“进来吧”
刘平寇迎出去,带平夷进了堂屋,平夷先跟娘和林淼打了招呼,才坐下。
“哥,局里今儿开会,说以后查阶级成分要严,连亲戚关系都得登记,我担心我家……”
“瞎担心!李延那烈士遗孤的身份不够硬吗?”
刘平寇给她倒了碗茶水,又安慰了起来。
“甭怕,李延他爹是当年跟鬼子打仗牺牲的,这成分比谁都正、都硬,没人敢瞎动的。”
平夷点点头,又压低声音。
“江洋哥说,这一段街坊四邻的,举报邻居家藏‘四旧’很多,结果一去查,就搜出来的都是旧瓷碗,破铜盆,现在这举报的事忒多,你们也多注意点,别让人抓着把柄。”
刘平寇心里一沉,老爹那有个的砚台(退休后迷上了书法),虽说不是啥值钱玩意儿,但要是被人当成“四旧”举报,麻烦就大了。
“我知道了,回头我把爹的那个砚台藏严实点。”
平夷没多留,就回西四北八条的家,李延今儿轮休,得回去做饭,平夷走后,刘平寇跟娘说。
“娘,您把爹那砚台找出来,我给藏起来,那地方没人能找着。”
娘应着去翻柜子,爹从外头遛弯回来,手里攥着个鸟笼,见他们忙乎。
“找啥呢?这么慌慌张张的。”
“爹,您那砚台,得藏起来,现在查‘四旧’查得严。”
刘平寇接过娘找出来的砚台,用蓝布包了三层。
“我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爹“唉,这年月,连个老物件都留不住。”
小五在旁边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是红卫兵头头,却得帮着隐瞒家里藏“四旧”,这要是被兄弟们知道了,会不会说他不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