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低调的马车丝滑地融入暗沉夜色,奔驰的马蹄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安静沉稳地停在了目的地。
马车停下的惯性带来轻微的晃动,沉沉睡在车厢内的几人慢慢地从梦中苏醒。
叶寒珏觉得这一觉过后头脑如身处高山雪原一般通透清明,睡了一下午后脑子里持续的隐隐作痛也消失了。
总之,现在的叶寒珏非一般的精神。
但是,叶寒珏警觉地看向车内平静的云浮月尽稳稳地斟了六杯茶在方桌上。
“诸位醒了,请饮茶清清口吧。”云浮月尽的扇子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青色扇面唰得打开遮住脸庞,只露出一只眼睛眯了眯。
“喝茶先不急,云浮家的马车很舒服,没想到我们几个都舒服得睡着了,实在是无礼。云浮少爷见谅。”
叶寒珏唇角勾起,黑沉眼眸半眯,看似一派抱歉地柔和笑着。
醒来的木流灼警惕地挨在叶寒珏身边,马车内的温度逐渐下降。其余四人同样不满地看着云浮月尽。
六个人齐刷刷地在马车里睡得香甜,怎么想都不合理。六人中午早就睡过一次,下午怎么也不可能入睡得那么快,也不可能睡得那么深沉。而且,睡着的时间和醒来的时间都太巧合了,马车行进路线一点都没有被六人看到。
“哎呀,收收魂力,你一个冷冰冰的小孩,火气怎么这么大。”云浮月尽端起给自己倒的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我们这种大家族,最怕死,带人进自己家里肯定得藏藏。别生气嘛诸位。而且这一场睡得不舒服吗?诸位现在可是神清气爽。”
“那倒是,我们还得谢谢云浮少爷送的这场梦了——只是这场梦也太突然了,吓到我们这群小孩子了。”叶寒珏说着状似害怕地抚摸自己的胸口,剩余五人也是跟着他的话乱七八糟地配合着。
“实在是抱歉了,这也是必要之举。你们放心,这些安神香只是劲儿大了点,没什么副作用,反而会对魂师修炼有所帮助。作为赔礼,这些安神香会在你们离开时送到你们手上。”突兀的女声从车外传来,打断了云浮月尽兴冲冲准备解释的动作。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柔和的白色光芒打入车厢内,照亮了云浮月尽憋着嘴的脸。
“月尽,快带客人们下来,让客人们一直待在马车里像什么样子。”就着车外的光线,一位女子的身影显现出来。她约莫二十出头,身着华服,妆容清雅却不寡淡,第一眼就让人知道这是个可靠值得信赖的人。
云浮月尽听话地哦了一声,却又耍脾气一样使劲地扇动几下折扇,然后啪地一下合上,先一步下了马车。
女子侧身让出下车位置,将手里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球体递给云浮月尽:“我到书房去。你先带着客人到厅内用餐,用过后请客人们稍作休息,再去请我。”
说完女子歉意地对着马车拂身:“恕我不能亲自招待诸位,一切事务若有需要诸位可告诉月尽或是侍从,云浮家会为诸位安排妥当的。”
说罢,女子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另一部分人留在原地,看样子是在等候云浮月尽差遣。
“诸位请下车吧,马车再舒服也不如敞亮房间,我们去个正经地方继续说话。”云浮月尽说着,刚刚一瞬间的烦躁不满犹如泡沫,尚未让人触及便已经无影无踪。
不过,哪怕是泡沫破碎也会留下浅浅的水迹,叶寒珏思考着,云浮月尽瞬间的情绪起伏足以让人思考他和女子的关系。
不过这可不是现在要干得正事,等到夜深人静再慢慢思考也不迟。
六人一一下了车后马匹就带着马车自觉离去,云浮月尽将手中明珠高高抛起,柔和的白光定在半空,不偏不倚恰好照亮脚下路。
一群人靠着白光照路移到设有餐食的厅内。厅内宽敞气派,悬吊的灯盏硕大精致,灯光打在中央长桌上,长桌上各色佳肴一应俱全,桌旁有垂首低头等候的仆从。
这间大厅与学院的礼堂差不多大小,但环境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叶寒珏几人自进入厅内后就略有些傻眼,实在是从未见过这样豪华的房间。
云浮月尽早就大摇大摆地进去随意挑了位置坐下,身后的仆从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欲言又止。
“来啊,都坐都坐。都这么晚了,你们肯定饿了,快来尝尝这些菜合不合口味。”云浮月尽晃悠悠轧着椅子,刚刚还有几分的守礼模样荡然无存。
叶寒珏几人迟疑地走过去,一是人生地不熟,实在不好过于放肆。二是云浮家神神秘秘搞出马车的事,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别不好意思,怎么说你们学院和我们家也是有交情的,你们要是真在这儿受点委屈,你们老师不得过来把这儿了?别担心了,快来坐吧,走那么久你们不累不饿,我可是又累又饿。行行好,就当可怜我,快来坐下吃饭吧。”
云浮月尽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像是没气力一样在椅子上往下滑落,昂贵的衣摆堆在光洁的地板上,未染尘埃。
事实也确实如此,六人其实也只是疑惑和陌生感居多,闻言也不再迟疑,一一选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
叶寒珏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食物感受到了熟悉,这和他们三个那天面对一长桌食物的情况何其相似。
“完蛋。”叶寒珏不自觉地捂住肚子,那股撑得要死食物要从胃里喷出来的感觉似乎又出来了。
他侧头看见竹冥亦是一副苦样,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想到了当初面对食物的绝望感。
其余几人可没有他们两个那些复杂情感,早就在云浮月尽动作后也开始进食。
几人里自然包括木流灼。
叶寒珏和竹冥看向木流灼的眼神多少带些敬佩的味道,木流灼感受到二人目光动作流畅地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菜。
“好吃,快吃,别看我。”
叶寒珏精准地从木流灼的动作里读出这句话,悲愤地将菜塞进嘴里:人和人果然不能同日而语,修炼是这样,吃饭也是!
几人吃饭的速度不算慢,不多时就停下了筷子。
云浮月尽劝说道:“不再吃点吗?这些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开胃菜吧。”他看着木流灼面前干净空荡的盘子倒有些失望,木流灼吃得还没有竹冥多,怎么也不像店员说的力挽狂澜挑战成功吃完那一桌子食物的样子。
被劝说的主要对象木流灼摇了摇头:“足够了。”
被三个字打发的云浮月尽也只能似有若无地唉呀一声,像软体动物一样攀着椅子站起来:“既然诸位饱了,那我们就该干正事了,请随我来。”
此时他又是个礼仪完备的佳公子了,微微欠身伸手请叶寒珏几人随他前往书房。
到书房的路上月明如昼,不知道是否是地势问题,叶寒珏觉得在云浮家看到的月亮格外的明亮。
到了书房外,那高高在上的广寒宫好似要坐在书房的屋顶上。月亮硕大明亮像要就此如山倾倒砸碎身下房屋。月光如水又如流银,犹如传说中流光溢彩的鲛纱温柔蒙住人的面门将人绞杀。
直到心跳如雷,肺部缩紧,手脚发麻,叶寒珏才恍若初醒般极速喘气,缓解了窒息的感觉。
这明显不是一个正常现象,叶寒珏环视周围,其余五人皆是一副目眩神迷忘记呼吸的模样。
他反应过来后,迅速地一一将其他四人拍醒,然后查看木流灼的状况。
几人之中唯独木流灼对幻境幻术这类精神攻击几乎毫无抵抗能力,这次这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威力更是强大,连叶寒珏和洛檐洛棂这种对幻境幻术抵抗力较强的都未能察觉,木流灼的情况只会更糟。
出乎叶寒珏意料的是,木流灼只是稍微有些呆愣,情况甚至比其他人要更轻一点,叶寒珏只是稍微晃了晃他就将他从呆愣中拉了回来。
木流灼睁着刚刚反应过来依旧充满空茫的灰色双眼,定定地看着叶寒珏。
叶寒珏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在冰原被风雪席卷的冰冷和孤寂,从头到脚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他欲盖弥彰地用手盖住木流灼的眼睛:“醒醒,想什么呢。”
木流灼终于闭上了眼睛,手掌后的冰原主动消失,白色的睫毛划过掌心,微微的痒意告诉叶寒珏风雪已经离去。
叶寒珏将手拿下,自然地抓住木流灼的手腕,对着另外几个已经回神完毕的人说:“云浮月尽不见了。”
“对,不仅他不见了,我们身上还多出了一些东西。”洛檐回应道,她的手里是一个小小的瓷瓶,瓷瓶上绘有一位坐在秋千上背对观者的仕女,团扇的一角从肩膀处微微探出。被她牵着手的洛棂手里同样有一个小瓷瓶,是一样的制式,只是绘制的图画不同,洛棂的瓶子上同样是一个坐在秋千上的仕女,只是这个仕女正面观者,手中团扇伸向一旁欲飞未飞的蝴蝶,面上略带焦急。
众人见此也立刻在身上寻找,果然在每个人都在身上找到了同样制式的小瓷瓶,每个瓷瓶上的图案都是各不相同的仕女图。
叶寒珏的瓶子上是侧坐对镜梳妆的仕女,镜外仕女面容平静,镜内仕脸庞却略带忧愁,团扇毫不在意地扔在镜旁。
木流灼的瓷瓶上是趴在榻上闭目休息的仕女,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团扇只余些许扇柄捏在指尖,欲掉未掉。
竹冥的仕女则是一只手持扇于胸前,另一只手扶着门口向外眺望,眉眼间自带一股忧愤意味。
玉霖的瓶子上仕女则坐在书案前,书案上尽是书卷和摊开的书籍,仕女本人则以扇遮面,只留下烦躁皱起的眉眼。
叶寒珏嘶了一声:“还别说,这瓶子还挺好看,还是每人一份,独一无二啊。有心了。”
且不说这奇怪的情况,这瓷瓶确实是做的好,釉质细腻,釉色莹润,仕女画笔触细腻,生动形象,完全可以作为艺术品摆在家里。
但是,这些平日令人心喜的东西现在只会增添众人心中的不安。
洛檐眉头紧皱,面色凝重,环顾四周。四周的一切环境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没有任何声响外一切正常。
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明明树叶在晃动,却没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周围如果没有他们六个人说话的声音简直寂静的可怕,像是被透明罩子单独隔开的一个空间,能看到入场景色却听不到声响。
一瞬间,洛檐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她看着自己的同伴,确切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是结界。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入了一个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