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恒是个要求很高的人,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吃饭自然也是如此。
他带叶寒珏六个人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建筑前,将一张卡递给门前态度亲和的服务人员。
服务人员仔细检验过后,侧身呼唤人把他们带进去。
叶寒珏瞧着这里,层层楼阁错落有致,名贵草木在这里处处可见,单他刚刚瞥见那一颗“韭菜”,好像就是价值万金的素冠蓝顶。像这个级别的花草,这里到处都是,就好像它们与广场花坛里的那些没什么区别。
叶寒珏面上微微挑眉,对这个地方有了个基本的判断。
琉璃瓦在将离的夕阳里生辉,琉璃瓦下觥筹交错又是另一番光华。这地方来往的人非富即贵,每个人都格外克制有礼的与他人交谈着。
这地方打眼看着就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玉天恒把他们带到这儿,显然并没有敷衍了事随意请请他们算了的意思。
不过这也太隆重了吧。
叶寒珏思考着,这地方一看就不差钱,顾客也非富即贵,一路走来的侍者明面上看着也是不卑不亢做事妥帖,没有让人感受到一丝不适——也说不定是顾忌玉天恒的存在不敢表现。
而且这地方还接近都城城区中心,与天斗皇室居住的宫殿离得很近。能开在这里,规模还这么大,这个地方后面必定势力不小。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势力了。
叶寒珏目光直视前方,注意力却全不在路上。他丝毫不卡顿地跟着带路的侍者走,每一步都妥帖稳当,精准地避开每一个袭来的肩膀或鞋印,任谁也看不出他在走神。
“玉少宗主,好久不见,听说您前段时间出去游历了一番?”
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叶寒珏的注意力。
他们正要跟着侍者上楼,刚到运梯口,运梯恰好下来。
他们与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下来的是位衣着华贵的少年,鬓边一小撮卷发垂下,落在他抬起遮面的华贵扇子旁边。面貌如何看不清楚,只是他身量不高,哪怕站得比他们高些,也就堪堪与玉天恒齐平。
“殿下久见了。前段时间确实出去转了一圈,倒是学了不少。”
玉天恒倒是让人意外地行了个礼,说不上多恭敬,但他的态度确实取悦了面前的人。
殿下?出来蹭个饭还碰到皇子了?
站在玉天恒后面弯腰的几人想着,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们几个早在玉天恒的示意下弯腰抱拳,此刻都低着头,让外人——譬如眼前的皇子——难窥他们的容颜。
“玉少宗主实在多礼,要我说蓝电霸王宗也真是多事,外面不过穷乡僻壤,哪里有都城好。竟然还让你去外面游历,这不完全没用嘛!”
“三殿下说笑,长辈之命莫敢不从。”
这位三殿下——天斗帝国三皇子雪崩——啪一下将折扇在手掌上合起,状似亲近地去搂玉天恒的脖子,在他耳边大声说着。
但他身量实在与玉天恒差距太大,玉天恒面色尴尬地侧腰,只觉得靠近雪崩那边的耳朵要聋了一样。
他和这位皇子都在天斗皇家学院,对这位皇子的性子也素有了解,所以也不试图反驳他,只是顺着敷衍几句,希望他能赶快结束客套离开。
他们俩现在的动作实在有几分滑稽,叶寒珏几人虽然低头未能看清全貌,但雪崩微微踮起的脚和玉天恒向一侧歪着的身体可都恰好在他们的视野中。
再听着这位皇子毫无情商的发言,感受着玉天恒话语下的尴尬与无语,忍不住笑出声实在也是件很正常的事...吧。
在竹冥竭力按捺自己翘起的嘴角,希望它能听话点平稳待下去时,一声气音带着憋不住的笑意响起。
“哈哼...咳咳咳咳!”
虽然洛棂尽快用咳嗽声遮了过去,但这不合时宜的声音还是引起了雪崩的注意。
他疑惑扭头,似乎刚刚才看到玉天恒身后的几个人影,转头斥责带他们来的侍者:
“你怎么办的事?这种人都带进来!还不快把这群庶民赶走!”
雪崩收回揽着玉天恒脖子的手,嫌恶地放在鼻子下,另一只手甩开折扇不耐地扇着。
刚因为雪崩松开手松了口气的玉天恒,又提上了另外一口气。
他插在雪崩和挨骂的侍者中间,抱拳行礼,严词厉色:“殿下!这是我的朋友,还请殿下注意言辞!”
行为是礼貌的,动作是强硬的。
雪崩收回扇子挡住下半张脸,眯着眼打量冒犯他的玉天恒,在触碰到玉天恒锐利的眼神后如同被烫到般躲避到了站在后面的叶寒珏几人身上。
“哼,庶民而已...都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这话堪称无礼,哪怕浸淫社会多年的老油条听到尚且心里骂一句他目中无人,更何况一群半大孩子。
洛棂和竹冥几乎忍不住想要用拳头给这个什么皇子画个“烟熏妆”,但却被站在前面的洛檐和叶寒珏侧身挡住视线。
叶寒珏笑眯眯地看不清眼底情绪,背在身后的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暂且顺从面前人的要求。
“见过殿下。”
叶寒珏再一次见礼,但却被雪崩完全忽视。
雪崩的眼睛现在直直地盯着木流灼,一副恍惚模样。
在他眼中,只见木流灼短发顺直,在灯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像是一匹月光洗过的白缎,安静地垂在主人的脸侧,衬得人安静美好。但这人面色太冷,近白的灰瞳又实在空茫,让他整个人犹如寂寞雪原。
雪崩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就被这个如冰雪一般的身影深深吸引。
“这个,对,就你。”
雪崩回过神后用扇子指着木流灼。
“跟我走怎么样?本皇子可不会亏待你!”
雪崩轻蔑地扫了一眼这几人,衣着朴素,一看就是庶民,虽然那三个女的有几分姿色,但不合他胃口。唯有眼前这个,甚合他心意。
“跟这群渣子待在一起可不如跟着本皇子有前途。——那几个,你们如果求求本皇子的话,本皇子也能勉强给你们个容身之地。”
不儿,你干嘛啊!
玉天恒一时都有些惊疑地看着雪崩,他没想到这个皇子竟然荒唐到这个地步了。
无所谓被忽视的叶寒珏也惊了,嗖得滑到木流灼身侧,将木流灼挡在身后。
“殿下,慎言!”
眼见叶寒珏已经有召唤武魂打人的迹象,玉天恒赶忙拉住作死的雪崩。
“就算是皇子也没有直接强抢良民的说法,殿下还是谨言慎行为好,免得给自己徒增把柄。”
连面上的礼貌也来不及做,玉天恒话语中暗藏警告,虽然蓝电霸王宗不如七宝琉璃宗在陛下面前得脸,但总算还有几分面子。
“哼,别人还没发话,少宗主你急什么?”
雪崩面色不屑,但言语间终究还是收敛了些。
“没长眼睛的东西,滚边去——那边那个,你怎么想?”
前半句说给叶寒珏,后半句问得是木流灼。
这下子原本一脸神游天外的木流灼也被惹到了。他无所谓别人对他的态度,但是——
冷光一闪,雪崩眼中还残留着站在原地的白色身影,脖子上却已觉刺骨寒冷。
刺痛与寒冷并进,迟来的危险预警捶打着心脏,告诉他死亡正在注视他的丑陋。
他不敢乱动,眼神极力向右侧,这才看到旁边的白色脑袋。
木流灼和他离得极近,灰色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地盯着他放在雪崩脖子上的剑,一副无聊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抹了剑下的脖子离去。
“给他道歉。”
冷漠的声音如轰雷般炸在雪崩耳边,他此刻才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地慌乱叫着: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庶民!你知道我是谁吗!还不快松手!狗东西!松手!玉天恒!你就看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哪里有玉天恒的身影,甚至周围的客人和侍者都没了踪影。
突然,一颗浑圆的物体被塞到了他嘴里,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那物体是颗药丸,很快就在他嘴里融化,不受控制地流入他的胃袋。
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那只手从他嘴上离开,狠狠地揍向他的腹部。
“!”
痛感和呕吐感一起传来,雪崩忍不住跪在地上,咳出了一些消化物。
他急促地喘息,胡乱地摸着自己的脖子,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在自己的脖子上后才往后一坐,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脑袋后仰,眼睛正好与一双陌生的漆黑双眼对视。
那双眼睛的主人鬼气森森地噙着笑,背着手俯身,黑色的卷曲发丝落在他脸侧,犹如索命的鬼魅。
“你的报应来了。”
“啊啊啊!不要!别过来!啊啊啊啊!别!”
他惊恐后退却动弹不得,不知来处的红丝将他困在原地。
雷电轰鸣,从没了屋顶遮挡的天上狠狠劈在他身上。
“啊啊啊啊啊!!”
他终于能动了,在地上翻滚着前进。
雪崩早就被吓得失去了方向,紧绷着神经慌乱地四处寻找躲避的方向。
雷电像追狗一样追着他,时不时就擦着他背后劈下。
“啊啊啊啊啊!离我远点!远点!”
玉天恒抱臂靠在包间的窗户旁边,从这里刚刚好能把刚刚升起的月亮看个正着。
今夜月光明亮,夜幕上唯银镰独大,星华退避三舍。
“他什么时候醒?”
玉天恒扭过头问叶寒珏,他们几个早已吃完了饭,在包间的沙发上惬意地坐着。
地上是昏迷不醒的雪崩。
刚刚吓了玉天恒一跳,叶寒珏也冲上去后,雪崩连叫喊也没有就直直往地上倒。
木流灼收了剑,很勉强地扯了一下雪崩的领子,减缓了雪崩倒下的速度。
被玉天恒抓住时机,赶在其他人发现前扶住了雪崩。
“嗯?殿下要和我一起吃饭!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实在太荣幸了!正好我开了包间!”
玉天恒一边说一边扶着雪崩往运梯里走,其演技之自然让叶寒珏叹为观止:要不是迷药是他塞的,他还真以为是这垃圾皇子要和玉天恒吃饭呢!
玉天恒一看就知道雪崩晕倒和叶寒珏他们脱不开关系,将人带到了包间后将雪崩往沙发上一放,任由他自己滑到了地上。
后进来的几人看着地上的雪崩,面色都带着怒气。
洛棂看着地上的人形,表情嫌恶地像是看到了垃圾:“他怎么办?”
“吓吓他给他一个教训。”
叶寒珏冷漠地看着雪崩,像看一个死人。
这人的身份特殊,实在不好教训,稍有不慎就会招致祸事。但是忍着也不是他们的风格。
洛檐和洛棂默契地召唤武魂,武魂天赋一起发动,将雪崩拉入他们构建的幻境之中。
幻境和幻术的双重叠加,雪崩不会发现任何异常,直到他在幻境之中受到应有的惩罚后才会苏醒,而他不会有任何记忆,唯有痛苦与他如影随形。
“马上吧。”
叶寒珏和木流灼背靠背,眯着眼推测了一下。
果然,下一秒雪崩发出将醒的哼声。
竹冥切了一声,收回败给洛棂的“布”,将雪崩随意地扶到了沙发上。
戏还是要做一下的。
雪崩感受着头疼,眨着眼睛等待视野清晰起来,心悸与痛苦还让他心如擂鼓,但他却已经记不得都发生了什么。
清晰的视野里,是他见过一眼的庶民们,一个个面色不善地沉默看着他。
雪崩不由自主地惧怕眼前几人,缩了缩脖子,但他又觉得这种行为实在有损他作为皇子的面子,又强撑着抬起头,看向他唯一认识的那个人。
像是刚刚注意到他的苏醒,玉天恒从窗边走过来:“殿下,您刚刚怎么晕倒了,是不是最近太过劳累了。”
倘若放在正常的时候,雪崩当然能注意到玉天恒不正常的殷切,但此刻被不安袭击的他只会庆幸玉天恒的长眼。
雪崩感觉自己的面子被抬了抬,遂高傲地站起身来,因为过猛的动作踉跄了几下,引来了几声不加掩饰的嘲笑。
但这次雪崩却不敢发难了,脖子上架剑的感觉还残留在脑海里,他后怕地摸了摸脖子,又掩饰地去擦额头的汗。
他态度依旧嚣张,只是却显得色厉内荏。
“哼,玉少宗主,交朋友还是得有眼光,别什么阿猫阿狗都随便往这里带。”
“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玉天恒嘴角敷衍地挑了一下,故作的殷切无影无踪,他随意弯了下腰:“殿下,时候不早了,请吧。”
包间门被洛棂贴心地打开了,雪崩不屑地哼了一声,头抬得极高,腿却倒腾得极快。
到了门口,他不甘心地咬着牙回头,看到了沉在昏暗灯光中的几张阴沉面孔,又受惊般把头扭了回去。
“哼,你们给我等着!”
气短的威胁被雪崩狠狠关上的房门隔在门外,门内的几个人安静一瞬,想起雪崩气冲冲的滑稽模样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玉天恒也不例外。
“少宗主,怎么你也不喜欢他?”
竹冥戳戳玉天恒。
玉天恒又站在了窗边,沐浴月光的他带着少年的傲气:“说不上喜欢讨厌,只是他太过无能,不是一路人而已。”
叶寒珏又换了个姿势,挨着木流灼,看着在他和木流灼掌心上转圈圈地小药人。
他听着玉天恒的话,嘴角轻微地勾起:“无能”?是真的无能,也是假的无能。扮猪吃老虎可是有真的变成猪的风险的,不知道那位皇子会不会是其中一员。
——
每一层只有一个雅间,包间的外面面积还算大,但是没有侍者,其余人没事也不会到已经被别人定下的楼层雅间去。
所以,现在只有雪崩一个人在这层楼行动着,他似是很疲惫般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脑海中依旧残存着幻境带来的疼痛。他确实没有记忆,但他也无比清楚刚刚的那几个人一定是对他做了什么。
他侧头望去,栏杆之外,是高悬的残月,好似展开的银翼。
不过,那又如何呢?他不会去追究,也不会改正自己的过错。正如他依稀记得的两个字:报应。
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报应。
扭过头后,他的眼神再次坚定,头高高抬起,又是一副惹人厌恶的高傲模样。
下楼,开门,开扇。
“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门!”
雪崩看着门前的人挪开,投以蔑视一眼后离去。
全不管身后厌恶与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