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四年的春天,北京城内的政治气氛如同此时的天气,乍暖还寒。太子朱常洛联合徐光启、沈惊鸿等一众改革派官员,围绕停矿分税诏令与皇帝及其身边的保守势力展开了激烈的拉锯。
沈惊鸿此时已年满十六,经过吕宋远征与月港历练,面容褪去了最后的稚气,身形更为挺拔,眉宇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利。他不再是那个仅凭热血和奇思的,而是真正开始在帝国政治舞台上展现分量的年轻重臣。
在这场关乎国策走向的较量中,沈惊鸿扮演了核心智囊与数据支撑的角色。他不仅亲自撰写了数份剖析矿税之害与开海之利的奏疏,更与户部、工部中支持改革的官员日夜核算,准备了大量详实数据。月港开海数月的税收记录被精心整理,每一笔关税的来源、数量都清晰可查;同时,他还根据对海外贸易的深入了解,推演了在浙江双屿、广东、山东登州等地扩大开海后,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甚至细致到了不同航线、不同货品的利润估算。
陛下,在一次关键的御前会议上,沈惊鸿面对万历皇帝和众阁老,侃侃而谈,矿监税使四出,看似为内帑搜刮银两,实则竭泽而渔。臣在月港亲眼所见,一船南洋香料,合法征税可得白银千两,而矿使在地方强征矿税,往往逼得百姓弃家逃亡,所得不过百两,却埋下民变隐患。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他命人抬上几个箱子,里面是整齐码放的海关文书:此乃月港开海四月来的全部税单存根,一笔一笔,皆可查验。四月共计征收关税白银八万七千两,其中三成已按例解送内帑。若在双屿、广州、登州三地开设市舶司,臣保守估计,一年海关岁入可达三百万两以上!届时内帑可得一百二十万两,远超如今矿税所得!
这个数字让在座的不少官员倒吸一口凉气。一直闭目养神的万历皇帝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然而,阻力依然巨大。司礼监掌印太监慢悠悠地开口:沈编修年轻有为,咱家佩服。只是这开海之事,风险不小。倭寇、海盗不说,若是引来西洋强敌,岂非得不偿失?况且,海关之利,终究是镜花水月,哪有现成的矿税来得稳妥?
沈惊鸿不慌不忙,又取出一卷图册:公公所虑极是。故而臣建议,新开海关之处,必须同步整饬水师,仿吕宋之役,装备新式火器。既可护商,亦可防患。至于西洋强敌,他展开图册,上面是他根据俘虏口供和传教士描述绘制的粗略世界地图,西夷诸国相距万里,其间矛盾重重。我大明只需善加利用,以商制夷,未必不能周旋。且我大明物产丰饶,乃西洋诸国必需,主动权在我!
他接着抛出了第二个方案:若陛下仍觉海关之利不够稳妥,臣以为还可从盐铁茶马专卖着手。如今这些利权多被权贵把持,中间层层盘剥。若能将专卖之权真正收归朝廷,革除积弊,每年至少可增收二百万两!此项收入稳定可靠,可与海关互为补充。
这场御前会议持续了整整一天。沈惊鸿准备充分,数据详实,对答如流,将反对者的质疑一一化解。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把握住一个关键:确保皇帝的内帑收入。所有的新政建议,都明确将相当比例的新增收入划归内帑,这终于打动了万历皇帝。
四月,皇帝连下数道旨意:
其一,正式撤回派往各地的所有矿监税使,其地方征税之权一并取消。
其二,确认月港开海模式,准在浙江双屿、广东广州(加强对澳门葡萄牙人的管理并征税)、山东登州三地,增设市舶提举司,扩大海贸范围。
其三,着户部、都察院联合,彻查盐、铁、茶马专卖积弊,定立新章,革除中饱,增加国课。
其四,明确规定,新增海关税收及整顿专卖后新增收入,其中四成划拨内帑,六成归入户、工二部及太仓库。
这一系列旨意,标志着困扰大明近十年的矿税之害被彻底革除,也意味着沈惊鸿等人推动的开海新政与财政整顿,获得了最高层面的正式认可!
消息传出时,沈惊鸿正在府中书房整理资料。听到这个消息,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复杂的神情——有成功的喜悦,更有对前路艰难的清醒认识。
夫君。轻柔的呼唤从身后传来。苏卿卿不知何时来到书房,手中端着一盏参茶。她已年满十五,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如画,举止间自带一股书卷气。
沈惊鸿转身,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成婚近两年,他们始终恪守着当年待卿卿年满十八再行夫妻之实的约定,平日里相敬如宾,但那份情意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愈发深厚。
新政总算迈出了第一步。沈惊鸿轻声道,语气中带着疲惫。
苏卿卿敏锐地听出了他话中的沉重,温声道:能革除矿税,解救万民于水火,已是莫大的功德。妾身近日整理医案,见多了被矿税逼得家破人亡的惨状。如今这道旨意一下,不知能救活多少人家。
她走到书案前,看着摊开的海图和新政章程,轻叹一声:只是这开海与专卖整顿,牵扯的利益更为复杂。妾身虽不懂朝政,但也知道,接下来夫君要面对的,怕是比矿税更要棘手。
沈惊鸿凝视着妻子在灯下越发清丽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日子他忙于朝务,常常深夜方归,而苏卿卿总是默默守候,或是为他准备宵夜,或是帮他整理文书。更难得的是,她从不抱怨,反而时常能以独特的视角给他启发。
是啊,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的月色,开海要面对地方豪强、海盗倭寇,还要应对西洋人的觊觎;整顿专卖更是要触动无数官商的利益。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苏卿卿转头看他,眼中闪着理解的光芒:但夫君一定会走下去的,不是吗?就像当年在吕宋,明知危险,还是毅然前往。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妾身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尽力为夫君分忧。近日我在整理《海外药草考》,或许将来对开拓海贸也有些许助益。
沈惊鸿心中一动,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有卿卿在,我便无所畏惧。这是他们成亲以来最亲密的举动,两人都不禁红了脸,却没有分开。
窗外月色如水,室内灯火温馨。这一刻,政治的惊涛骇浪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夫妻间无声的默契与温情。对于年仅十六却已肩负重任的沈惊鸿而言,这片刻的宁静,是他砥砺前行中最重要的力量源泉。
第二天清晨,沈惊鸿早早起身,准备开始新政的推行工作。苏卿卿亲自为他整理官服,系好腰带时,轻声说:昨夜父亲来信,说蓟镇军中也在热议新政。他让我转告夫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沈惊鸿重重点头,目光坚定。新政的蓝图已然绘就,但执行的艰难远超制定。开海与财政整顿,如同两驾并行的马车,即将在这古老帝国的肌体上,碾过深深的辙痕。十六岁的沈惊鸿,站在时代变革的潮头,深知前路漫漫,但他目光坚定,因为他身后,有家的温暖,有国的期许,更有他矢志不渝的理想。属于他的传奇,正进入更加波澜壮阔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