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十一月，沈阳城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皇宫内，皇太极正与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商议军务，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众人眉宇间的凝重。
大汗，范文程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沉重，八大晋商被连根拔起，我们在关内的耳目几乎全断了。范永斗上个月就该送来的五千石粮食，至今不见踪影。
皇太极脸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明廷这次动作为何如此之快？我们安插在京城的人，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宁完我苦笑着摇头：据逃回来的细作禀报，这次是东厂和锦衣卫联手办案，行动极为隐秘。等我们得到消息时，八大商号已经被查封了。
正在这时，户部承政英俄尔岱匆匆入殿，面带忧色：大汗，情况不妙。各旗库存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到明年开春。若是晋商的粮食运不来，恐怕......
皇太极猛地站起身：恐怕什么？
恐怕要饿死人啊！英俄尔岱跪倒在地，去年收成本就不好，今年又接连用兵，存粮早已见底。原本指望晋商这个月运来的粮食救急，现在......
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炭火噼啪作响。所有人都明白，对以骑兵为主的后金来说，战马缺粮比人缺粮更可怕。
这时，侍卫来报：大汗，镶白旗的甲喇额真求见，说是......说是战马已经开始啃食帐篷了。
皇太极颓然坐回椅中，良久才开口：传令各旗，即日起战马饲料减半，优先保证种马和战马的供应。
更让皇太极忧心的是军械的短缺。工部承政萨穆什喀紧接着求见，这位素来沉稳的老将此刻也难掩焦虑：
大汗，晋商断了生铁供应，工匠坊已经停工三日了。各旗报上来的兵器损耗，至今无法补充。特别是箭矢，库存仅够一次大战之用。
皇太极皱眉问道：不能自己采矿炼铁吗？
萨穆什喀摇头苦笑：咱们的铁矿品位太低，炼出来的铁质太脆，打造出来的刀剑容易折断。以往都是靠晋商从明国走私优质生铁，现在......
这时，多铎大步走进殿内，将一把弯刀扔在地上：大汗您看！这是镶白旗刚送来的，才砍了几个明军，刀口就卷刃了！要是放在往年，晋商早就送来新铁料补给了！
皇太极捡起弯刀，只见刀刃上布满缺口，确实不堪再用。他沉默片刻，对萨穆什喀说：传令各旗，即日起所有铁器都要回收重铸，不得浪费。
最让皇太极感到不安的是情报的断绝。主管谍报的索尼跪在地上，声音发颤：
大汗，我们在明国的情报网几乎全毁了。八大晋商在各地设立的商号，本是我们最好的掩护。现在这些据点都被拔除，我们成了聋子、瞎子。
他取出一份残缺的地图：这是三个月前范永斗送来的明军布防图，现在已经完全过时了。据逃回来的细作说，明军在锦州、大凌河一线重新部署了兵力，但具体部署情况......
多铎忍不住插话：那我们还怎么出兵？难道要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吗？
皇太极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殿外纷飞的大雪上。往年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利用明军防务松懈，出兵劫掠的好时机。可现在......
雪越下越大，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这时，代善带着几个贝勒匆匆赶来，一进门就大声嚷嚷：
老八，听说晋商出事了？那我们明年开春还打不打明国了？各旗的勇士们可都等着抢粮食呢！
阿敏也跟着抱怨：就是！我正蓝旗的儿郎们早就摩拳擦掌了，现在倒好，连明军在哪都不知道！
皇太极强压怒火，沉声道：二位兄长稍安勿躁。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问题，至于用兵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代善冷笑一声，再计议下去，各旗都要饿死人了！要我说，干脆集中兵力，强攻山海关，抢他个痛快！
不可！范文程急忙劝阻，大贝勒，如今我军情报不明，粮草不济，贸然出兵凶多吉少啊！
阿敏不屑地瞥了范文程一眼：你们这些汉人，就是胆小！我们大金勇士什么时候怕过明军？
会后，皇太极单独留下范文程和宁完我。烛光下，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范先生，皇太极揉着太阳穴，除了八大晋商，难道就没有其他渠道了吗？
范文程沉吟道：倒是还有一些小商贩，但规模太小，根本满足不了我们的需求。而且经过这次风波，这些人也都吓得不敢动作了。
宁完我补充道：臣听说，明廷新成立了边贸监管衙门，对所有出入关的商队都要严查。特别是铁器、粮食、硝石这些物资，查到一个杀一个。
皇太极沉默良久，突然问道：朝鲜那边呢？能不能从他们那里想想办法？
范文程摇头：朝鲜一向亲近明国，而且去年才被我们教训过，恐怕不会愿意帮忙。
第二天，皇太极召集诸王贝勒，宣布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传令各旗，今年冬天以守为主，暂停大规模用兵。多派小股部队骚扰明军边境，但要避免正面交锋。
这个决定立即引起了强烈反对。莽古尔泰第一个跳出来：老八，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大金勇士要当缩头乌龟吗？
皇太极冷冷地看着他：五哥要是有本事变出粮食来，我现在就让你带兵出征。
见众人还要争论，皇太极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心里没数吗？没有粮食，没有情报，你们想让勇士们去送死吗？
他环视众人，语气稍缓：我知道大家心里憋屈。但我们要认清现实。明国出了个沈惊鸿，整顿边务，肃清内奸，已经不是从前的明国了。我们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改变策略。
会后，皇太极单独召见索尼：八大晋商虽然完了，但明国那么大，总有见钱眼开的人。你派人去江南，那里天高皇帝远，或许能找到新的渠道。
他又对范文程说：范先生，你拟一份名单，把那些对明廷不满的官员都列出来。我们要换个法子，从内部瓦解他们。
皇太极走到窗前，望着漫天大雪，喃喃自语：沈惊鸿......看来本汗是小看你了。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困死大金吗？
他转身对范文程说：给毛文龙去信，就说朕愿意用重金购买粮食。另外，派人去蒙古各部，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想想办法。
十一月底，沈阳城外的积雪已经没过膝盖。各旗纷纷传来坏消息：
正黄旗有三十二匹战马冻饿而死；
镶蓝旗有士兵因抢夺粮食发生械斗；
正白旗报告，明军小股部队频繁越境骚扰，但他们因为缺乏情报，每次都扑空......
最让皇太极忧心的是，他得到密报，蒙古科尔沁部已经开始暗中与明军接触。若是蒙古人倒向明国，后金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大汗，范文程深夜求见，刚得到消息，明军正在大凌河对岸修筑新的堡垒。若是让他们修成，我们的活动空间就更小了。
皇太极站在地图前，久久不语。八大晋商的覆灭，就像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粮食、军械、情报、盟友......这些问题像一张大网，将后金牢牢困住。
传令下去，皇太极终于开口，从即日起，所有贝勒的用度减半，把省下来的粮食分给各旗。另外，让萨穆什喀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用其他材料代替生铁。
十二月初，就在后金上下愁云惨淡之际，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派往朝鲜的使者带回来三百石粮食，虽然数量不多，但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更让皇太极振奋的是，索尼从江南传回消息，说有几个海商愿意冒险与他们交易，只是要价极高。
告诉他们，价钱不是问题。皇太极对范文程说，只要能把粮食运来，他们要多少银子都给。
然而，就在皇太极以为看到一线希望时，坏消息接踵而至：明军在新任蓟辽总督孙承宗的指挥下，开始大规模修缮边墙，并在要害处增设炮台。而沈惊鸿则在山海关加紧训练新军，据说装备的都是最新式的火器。
这个冬天，对后金来说格外漫长。八大晋商的覆灭，不仅切断了他们的物资来源，更让他们意识到，明国正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而他们若想在这场生死较量中存活下去，就必须找到新的出路。
夜深了，皇太极仍在灯下研究地图。炭火将尽，殿内寒意渐浓，但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坚定。八大晋商倒了，还会有其他商人。明国内部，也绝不会铁板一块。只要耐心寻找，总会找到突破口。
只是，留给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