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轨迹,在沈惊鸿这只蝴蝶的持续扇动下,再次发生了显着的偏转。原本被任命为蓟辽总督的王在晋,其保守的“重关弃辽”之策,尚未离开京城,便已遭到了朝中以徐光启、李之藻等实干派官员,以及远在边关却影响力不容小觑的沈惊鸿的联名奏疏强烈反对。奏疏中不仅力陈辽东对于屏蔽京畿的战略重要性,更尖锐地指出,弃守辽东等于将数百万汉民拱手让于建虏,助其壮大,且山海关虽坚,无辽东为缓冲,终将疲于奔命。天启皇帝朱由校虽年轻,但在沈惊鸿多年格物熏陶下,思维更重实际效用与长远布局,对这等看似省力实则后患无穷的退缩策略颇不以为然。最终,在实干派占据上风的阁部廷议中,王在晋的任命被驳回。
朝廷旋即做出调整,任命老成持重、威望素着且与沈惊鸿革新理念多有契合的孙承宗为蓟辽总督,全权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等处军务。此消息传至山海关,沈惊鸿与麾下致力于边防革新的将士皆感振奋。孙承宗的到来,意味着来自最高指挥层的掣肘将大大减少。
孙承宗甫一抵达山海关行辕,未及休息,便召沈惊鸿密议。灯火通明的大堂内,巨幅辽东及周边舆图高悬。沈惊鸿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指向地图,目光锐利:
“孙阁老,能得您主持大局,实乃辽事之幸!然,下官以为,面对皇太极此等雄主,若只知深沟高垒,龟缩防守,无异于坐待其整合蒙古、削平诸部,养虎为患!守,乃立足之基,而非破敌之策。下官思之,当行伐交、伐兵并举之策,主动出击,以攻固守!”
孙承宗抚须沉吟:“惊鸿有何具体方略,但讲无妨。”
沈惊鸿手指重点划过几个区域,侃侃而谈:
“其一,以精兵锐器,行主动猎杀。我军‘惊鸿二式’骑枪射程精度远超建虏弓矢,新制轻型臼炮亦便于机动。当从各营遴选悍勇敢战、熟悉地形之士,与京营派来的火器教官混编,组成数支‘猎虏锐士’。彼等不承担固定防务,专司依托边墙,伺机前出,或伏击其巡哨小队,或夜袭其偏远屯寨,或焚毁其粮草积聚。行动务求迅猛精准,一击即走,绝不恋战。目的不在攻城略地,而在疲敌、扰敌、耗敌!使其前线兵马寝食难安,后方妇孺提心吊胆,永无宁日!要让皇太极明白,我大明边关,非是他可以放马驰骋的猎场!”
他顿了顿,手指向北延伸,指向广袤的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
“其二,北联野人,以分其势。建州女真崛起,其北方的野人女真(东海女真诸部,如窝集、瓦尔喀、库尔喀等)素来不受管束,且与建州多有冲突,掠其人口。皇太极志在一统,必视彼等为眼中钉。此正我可利用之机!当遣熟悉山林、通晓诸部方言、胆大心细之人为使,携盐铁、布帛、药材乃至少量精巧铁器(非武器)深入其地,联络各部酋长。可许以重利,约定若其袭扰建州后方,或阻断其北上扩张之路,我朝愿开边市,持续供给其急需之物。即便不能使其为我所用,亦可令其保持中立,使皇太极北上之路受阻,不得不分兵防备。此乃断其一指之策!”
接着,他的手指又移向蒙古方向:
“其三,西抚蒙古,断其臂膀。察哈尔林丹汗虽与我不睦,然其下诸多小部,如科尔沁一部、内喀尔喀五部等,并非铁心附虏。我对蒙古,当区别对待,拉打结合。对亲近建州者,当以‘猎虏锐士’伺机打击,或以精骑示威;对摇摆不定或与建州有隙者,则可酌情开放部分边市,给予有限物资,或默许其在我边墙附近避祸,使其成为我与建州之间的缓冲,至少令其不敢轻易助虏攻我。总归,绝不能让皇太极毫无后顾之忧地联合蒙古!”
孙承宗听着沈惊鸿条理清晰、环环相扣的战略阐述,眼中精光闪烁,不禁拍案叫好:“妙!惊鸿此策,深得兵法‘致人而不致于人’之精要!守中有攻,攻为了更好的守;伐交伐兵,相辅相成!老夫定当全力支持!”
两位边疆大吏迅速达成共识。一方面,孙承宗主导,遣大将袁崇焕、满桂等,依托地理,大力修缮并加固宁远、锦州、大凌河等城,广积粮秣,将“关宁锦防线”经营得固若金汤,作为战略支撑点。另一方面,沈惊鸿则全力负责执行其“伐交”与主动出击策略。
很快,辽东战场出现了新的变化。不再是后金单方面的寇边掠扰,明军小股精锐开始频繁主动出击。他们凭借火器射程优势,往往在敌军弓箭射程外便发动攻击,屡屡得手。后金的小股巡逻队、运输队开始遭遇前所未有的损失,一些边缘地带的屯寨也遭到袭击,虽未造成大规模伤亡,但这种无处不在的威胁和持续的消耗,让后金军民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与此同时,数支精心挑选的使者队伍,携带货物,冒险穿越山林,寻找着野人女真的踪迹,播撒着分化瓦解的种子。
在孙、沈二人一守一攻、默契无间的配合下,明军不仅稳稳收复了广宁至大凌河之间的大片土地,更将战略主动权逐步夺回手中。皇太极的扩张势头遭到了自继位以来最有效的遏制,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巩固内部,应对明军神出鬼没的袭击,并担忧北方和西方可能出现的变数。沈惊鸿正以其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和务实手段,一点点地将历史的车轮扳离原有的轨道。
京城,紫禁城的红墙之内,又是另一番天地。宦官魏忠贤凭借与奉圣夫人客氏的紧密勾结,以及善于投合皇帝对精巧机械、园林营造的兴趣,圣眷日隆,权势急剧膨胀,终于得以提督东厂,掌握了这把监察百官、罗织罪名的利剑。
然而,与原本历史时空中东林党与阉党壁垒分明、激烈搏杀直至两败俱伤的局面不同,此世的朝堂格局已然大变。以徐光启、李之藻、乃至部分转向实学的原东林人士为核心的“实干派”官员,凭借近年来在军械革新、漕运治理、财政整顿、乃至此次黄河救灾中展现出的扎实政绩和高效执行力,已然在六部及地方督抚中占据了大量关键职位,形成了盘根错节、难以撼动的强大力量。他们不尚空谈,专注于具体事务,且多有技术专长或理政实绩,使得魏忠贤即便掌控东厂,一时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借口对这股庞大的务实力量进行大规模清洗。
魏忠贤及其党羽,遂将目光转向了更容易切入的领域——“肃贪”。他们利用东厂和锦衣卫无孔不入的侦缉之权,以雷霆手段,迅速查处了一批在漕运、盐政、乃至地方钱粮上确有贪墨劣迹的官员。这些被查办的官员中,既有原本历史上标榜清流实则贪渎的东林成员,也有不少是能力平庸、靠钻营上位的庸碌之辈。魏忠贤借此一方面捞取了巨额抄家财产,中饱私囊并充实帝室内帑以固宠;另一方面,则巧妙地清洗了非其派系的官员,安插了大量阉党亲信,尤其是在一些油水丰厚或监察岗位,悄然扩张着自身的势力网络。
朝堂之上,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实干派官员专注于技术革新与政务推进,对阉党的行径虽深为警惕与不齿,但在其未直接侵害自身核心利益、且确实打击了部分腐败的情况下,暂时保持了缄默与克制。而阉党则避开与实干派的正面冲突,通过“反腐”这把双刃剑,在权力的边缘地带不断渗透。一种由特务政治带来的压抑气氛在官场弥漫,但帝国的日常政务,尤其是在实干派掌控的领域,依旧在相对高效地运转。
民生多艰与格物济民
天启二年秋,黄河于河南睢州、山东曹县等地再度大规模决口,浊浪滔天,淹没田舍无数,灾民嗷嗷待哺。
若在以往,此等天灾必是人间惨剧,流民载道,饿殍遍野,甚至可能引发地方动荡。然而,得益于沈惊鸿多年不遗余力的倡导和在担任京官时强力推动建立的系统化救灾应急章程,各省府州县此次应对,虽仍有瑕疵,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秩序与效率。
章程明确规定:灾情确认,即刻成立由地方大员主导的救灾总署;利用改良的驿传系统,灾情与指令得以快速通达;由苏卿卿、吴有性等人总结的《灾后防疫须知》被广为张贴散发,强调隔离、净水、焚尸;大规模以工代赈迅速组织起来,灾民参与堵口、修堤、搭建临时窝棚,以换取每日口粮,既恢复生产,又稳定人心;户部则按预案,从周边省份及海路调拨粮秣药材,源源不断运往灾区。
尽管在执行中,仍不免有胥吏克扣、大户囤积之事,但整体而言,灾民得到了基本安置,瘟疫未曾大规模爆发,社会秩序得以维持。这无疑是“格物实学”与务实政风在维系国本、普惠民生上的又一次有力证明。消息传至山海关,沈惊鸿闻之,心中稍慰,更坚定了其以雷霆手段扫除外患,方能真正让这多难之邦休养生息的信念。
他北望苍茫,深知与皇太极的较量是意志、智慧与国力的综合博弈。内修政理,外伐强敌,二者缺一不可。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他唯有步步为营,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