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也曾是个爱玩水的野孩子。
在失去父母、与兄长殷琉铮逃亡至那个小村的短暂安宁时光里，村边清澈见底的小溪曾是他少有的欢愉源泉，光着脚丫摸鱼抓虾，水花和笑声能暂时洗去流亡的阴霾。
直到被兄长发现。
那个总是板着脸、对他无比严厉的兄长，用冰冷的戒尺狠狠抽打他的手心，斥责他“逃学”、“自甘堕落”、“与村野顽童厮混”。
他不服，顶撞，换来的是更重的责罚和更冷的话语。最后，他被拖到村后那个淹不死人、却足以让孩童恐惧的深水潭边。
“喜欢？那你就玩个够好了。”
“不玩够，不准上来。”
“或者……你现在就告诉我，你不再是我弟弟，与我……再无瓜葛。”
他记得自己当时死死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怕，怕失去这唯一的亲人。
最终，他屈服了，一步步乖乖走进那冰冷的潭水里——冰冷的窒息，缠绕脚踝的水草，以及岸边兄长那审视物品般冷漠的眼神……
成了他此后挥之不去的梦魇。
“哥哥？”林烬霄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回忆中拽回。
这心智退化的圣子全然感受不到殷玄的恐惧，看到冰湖便兴奋起来，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捕鱼！烬霄在村里可是好手！”他松开殷玄的手，蹦跳着跑到湖边，低头嗅了嗅法衣上属于殷玄的淡香，脸上露出一丝纠结，“……大冰湖肯定凉快，不过……会不会把哥哥的味道洗掉？”
就在殷玄犹豫着是否要阻止时——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林烬霄只是靠近冰面，甚至未曾刻意运功，他脚下那坚硬如铁的玄冰，竟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滋滋”轻响，迅速融化、塌陷。
眨眼间，他站立之处便出现了一个直径丈许、不断冒着温热气泡的水坑，湖水荡漾开来，映着冰原惨淡的天光。
殷玄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意识连退数步，远离那幽深的冰窟。
林烬霄却玩得开心。“哥哥，快看。水，弄不湿我的衣服诶！”
他站在齐膝深的温热湖水里，兴奋地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被法衣灵光隔绝，丝毫未湿。
他朝着岸上脸色发白的殷玄用力招手：“哥哥，快一起来玩，水里好舒服。烬霄可厉害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手臂快如闪电般探入水中。
“哗啦——！”
水花剧烈翻涌，一条足有半人长、通体覆盖银蓝鳞片、灵气盎然的筑基期灵鱼，被他徒手擒出水面。
灵鱼在他手中疯狂挣扎，有力的鱼尾拍打出巨大水花，却根本无法撼动那只铁钳般的手。
林烬霄看也不看，随手就将这条价值不菲的灵鱼，“啪”地一声甩到殷玄脚边的冰面上。灵鱼在冰面上徒劳地弹跳，鱼鳃急促翕动，生命迅速流逝。
他站在水里，仰着那张带有暗金裂痕、却写满纯粹期待的脸，眼睛亮得惊人：“哥哥，我抓到鱼了！厉不厉害？”
他舔了舔嘴唇，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巨响，眼神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却又带着点不好意思：“好想吃……可是烬霄做饭不好吃……”
他眼巴巴地望着殷玄，仿佛在说：哥哥，该你了。
殷玄看着脚下仍在抽搐的灵鱼，又看看水里那个满脸求表扬的大型“幼童”，他蹲下身，用灵力凝结出一把冰刀。
他避开林烬霄过于灼热的视线，开始熟练地刮鳞、清理内脏。
“哥哥好棒！”林烬霄不知何时已爬上岸，紧挨着他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殷玄的动作，仿佛在看什么神奇的戏法。
他周身散发的温热驱散了些许寒意，但那过于专注的、混合着食欲与迷恋的眼神，让殷玄如芒在背。
处理好鱼，新的问题来了——如何烹制？
他完全不能用火系术法，就连自己制的符都没有火系的。
但他还是尝试了一下，毕竟在炼气期的时候，他还能使出来，现在他对寒髓的掌控力有所加强，说不定……
殷玄这样想着，用之前学过的法诀，结果却只在掌心聚起一团不断逸散的森冷寒气，冻得他自己手指发僵。
林烬霄好奇地看着那团寒气，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有趣。
他学着殷玄的样子，伸出手，心念微动——一簇细小的、跃动着的暗金色火苗，“噗”地一声在他指尖燃起。
那火苗看似微弱，出现的瞬间，却让周围的空间都隐隐扭曲，一种焚尽万物的毁灭气息。
正是焚心金焱。
“哥哥，你看！”林烬霄献宝似的将火苗凑近。
殷玄虽然不明白异火，但还是被这威压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喝道：“收回去！快！”
林烬霄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住，指尖火苗倏地熄灭。他委屈地扁嘴，眼里迅速蒙上水汽：“哥哥凶我……”
“不是凶你，”殷玄心有余悸，尽量放缓语气，“那火……太危险，会直接把鱼，还有我们，都烧成灰。”
他指了指地上清理好的鱼，“我们需要……小一点的，温和的火。”
林烬霄似懂非懂，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鱼，努力思考着。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眉头紧皱，全神贯注，仿佛在努力约束着什么狂暴的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一丝相对温和的赤色火苗，才颤巍巍地在他指尖亮起。
“哥哥……这样，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显然维持这种低强度的火焰对他而言极为吃力。
殷玄看着他努力的模样，心中复杂，点了点头：“可以。”
从储物袋里翻出之前练习制符时削制灵木剩下的边角料——几块巴掌大小、蕴含微弱灵气的“寒铁木”木片——这种木头极其耐烧，是低阶修士常用的燃料。
之后，殷玄将串好的鱼架在上面，然后引导着林烬霄将那缕微弱的火苗移到柴堆下。
火光，终于在这片死寂的冰原上跳跃起来。
殷玄专注地翻转着烤鱼，看着鱼皮在火焰的舔舐下渐渐变得金黄，诱人的香气开始弥漫。
他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林烬霄并没有在看鱼，那双似乎逐渐恢复了几分深邃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被火光映亮的侧脸。
跳跃的火光柔化了殷玄昳丽面容上惯有的清冷与疏离，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光晕，连那长而密的睫毛都仿佛沾染了细碎的金粉。
在他此刻混沌与清明交织的感知里，这一幕，比任何稀世珍宝、无上权力，都更让他心旌摇曳，产生一种想要永远禁锢此刻的疯狂念头。
“哥哥……”他喃喃出声，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与迷恋。
“嗯？”殷玄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就在殷玄转头的瞬间，林烬霄猛地凑近，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一个滚烫的、带着湖水温润湿气的吻，重重地落在了殷玄的唇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烤鱼油脂滴落火中发出的“滋滋”轻响。
殷玄彻底僵在原地，手中翻转烤鱼的动作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林烬霄一触即分，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回味。
那双映着火光和金纹的眼眸里，迷醉、贪婪与孩童般的得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妖异的神采。
他看着彻底石化的殷玄，用一种天真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宣告道：
“哥哥，比鱼……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