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城坊市,人流如织。
萧琉铮的手悬在半空,没有去接那柄剑。
他盯着刘寻,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看穿底细的寒意,在他胸腔里翻搅,几乎要压不住那点窜起的杀意。
他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等施舍?
刘寻却像是全然未觉他眼中的风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萧师弟,此处人多眼杂,说话不便。隔壁仙灵楼还空着间雅室,不如……移步一叙?”
一旁的殷玄也看得心头惴惴。
刘寻这究竟是来解围,还是来砸场子的?
是林烬霄的意思?
总不至于是叶师兄……
见萧琉铮仍不动作,刘寻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听清:
“萧师弟千万别多想,是刘某唐突了。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四周瞬间屏息的看客,声量复又扬起,“实在是圣子殿下惜才,不忍明珠蒙尘啊!”
他刻意顿了顿,才清晰说道:“殿下得知萧师弟身具九成九金系天灵根,资质卓绝,与圣主同源。如今圣主不日即将出关,殿下有意在圣主面前保举,引荐萧师弟……拜入圣主座下,成为圣主亲传!”
这话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四周顿时炸开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低呼。
圣主亲传。
这是多少弟子穷极一生都不敢奢望的殊荣。
无数道目光瞬间钉在萧琉铮身上,羡慕、嫉妒、探究,几乎要将他穿透。
萧琉铮眼底的杀意和屈辱,在这巨大的诱惑冲击下,迅速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震动,以及……骤然被点燃的、滚烫的野望。
殷玄也愣住了。
林烬霄动作这么快?
才刚回圣地,就稳住了局面,还真的……要提携兄长?
可这“厚爱”来得太高调,太突然。
由刘寻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几乎断了所有退路。
他不由得想起林烬霄提起林道玄时那刻骨的恨意……
这圣主之徒的位置,恐怕不是什么好去处。
但以林烬霄的实力,想杀了他父尊,又需要多少年?
兄长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真的成为圣主之徒后,拿到的机缘都是实实在在的。
最后会鹿死谁手?
其实也还尤未可知。
萧琉铮脸上的血色褪去又涌上,几种情绪激烈地碰撞着。
拜入圣主门下,无疑是一步登天的捷径,是他梦寐以求的机缘。
可这机缘背后,是陷阱,还是坦途?
圣子对他杀人冒名、窃取身份的秘密,究竟知道多少,又在意几分?
刘寻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再次将剑往前递了递,语气不容拒绝:“萧师弟,请?”
萧琉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翻腾的心绪,唯有眼底那簇野火,灼灼燃烧,再也无法熄灭。
终究,是野心占了上风。
他伸手,稳稳接过了那柄琉金剑。
剑身微沉,清越的剑鸣似在回应。
“刘师兄,请。”他侧身让开道路。
刘寻心下稍安。虽兵行险招,但有效就好。
毕竟,他是有来自两个主子的,却几乎是殊途同归的命令要完成的。
但这位殷玄,殷师弟,殷道友当真是……手段了得。
也……更加危险,
更加值得他去投资了。
只是制符方面,他似乎已经没办法再帮对方更多。
得另想办法。
…………
三个时辰前,后山。
刘寻正想找个清静地方暂避风头,目光一转,却猛地瞥见雪松下那道玄黑身影——林烬霄。
他心头一紧,瞬间权衡起来。
圣子失踪这几日,大少主林烬炎趁机发难,在主峰长老面前没少给他上眼药,字字句句都在指摘他“德不配位”、“傲慢无礼”、“不得人心”……字字诛心。
三少主林清瑶在一旁敲着边鼓。
刘寻心里明白,大少主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但更多是借题发挥,想取而代之。
可若圣子真倒了,自己这个曾依附于他、又间接牵扯进赵凌兄弟之死的“旧人”,必定是天阳峰泄愤的首选。
他本打算去找王霜宁,护着她先躲过这阵风头再说。
可现在撞见圣子……这或许是转机。
刘寻定了定神,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激动,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他当然知道林烬霄不需要这些虚词,对方既然选择现身,自然有手段摆平一切,那两位少主根本不够看。
但作为依附圣子的“身边人”,该有的姿态不能少。
“殿下!”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您安然归来,真是……真是太好了!属下这些时日寝食难安,四处打探您的消息,生怕……如今见到殿下,这颗心总算能落回实处了。”
他语速平稳却清晰,将圣子失踪后大少主、三少主的所作所为,以及圣地内的暗流涌动,条分缕析地禀报了一遍,末了,语气沉痛:
“……大少主其心可诛,三少主亦在推波助澜,圣地上下颇有些不安分的动静。属下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人诋毁殿下清誉,实在……痛心疾首。”
“如今殿下归来,正该施以雷霆手段,肃清寰宇,以正视听……”
林烬霄缓缓抬眼,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刘寻身上。
刘寻那点心思,在他眼里洞若观火,无非是怕丢了靠山,怕被天阳峰生吞活剥罢了。
刘寻立刻收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他太清楚这位主子的脾气了,自己这番“忠心”剖白,恐怕与噪音无异。
然而,林烬霄的目光却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这个刘寻,在叶野下山前,刘寻曾向他禀报过一件琐事——
叶野看上了个穿红衣的炼气期杂役炉鼎,模样生得不错。
当时他只觉无聊,本来想杀了,结果因为冰火并蒂莲的消息,又觉得心情尚可,便随手将人打发去了云溪城,结果此人竟在赵凌、赵峰兄弟身死的事件中全身而退,还献上了一件水火灵物……
办事能力或许寻常,但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和运气。
等等。
红衣……炼气期……杂役……美人……
怎么越想,越像是……殷玄?
难道刘寻当初说的,那个被叶野看上的炉鼎……就是殷玄?!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殷玄一个毫无根基的杂役,哪来的四品顶阶丹药?哪来的品阶不低的法衣?哪来的虚镜兽?
原来是叶野。
是那个杀了天行峰峰主北溟欲、又向父尊献上弱水以求保命的叶野。
是他,是别的男人。
“咔嚓——轰!”
一声闷响陡然炸开,林烬霄身旁那株需数人合抱的千年古木,竟被他周身失控逸散的灵力瞬间绞成了齑粉。
木屑纷扬,如同下了一场无声的雪。
刘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魂飞魄散,猛地伏低身子,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完全不明白,是哪句话触怒了这尊煞神。
“殿……殿下?”他声音发颤,头埋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