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潺潺流淌于林间小径，将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拉得细长。
四周静谧，唯有夜风拂过叶梢的簌簌轻响，间或有点点流萤自草丛升起，萦绕飞舞，恍若散落的星子。
殷玄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叶野随之驻足，回身看他。
玄色衣袍在月华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在流萤微光的映照下，竟也多了些专注的温柔。
殷玄仰头望着这样的叶野，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轮廓，又想起对方的真容，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入心间——
师兄，真是好看。
这个认知让他心尖微颤，随即，一股更汹涌的情绪漫了上来。
他来到玄天圣地时，刚满十八岁不久，在惶恐与挣扎中求生，几乎忘了岁月流转。
而今天……似乎是他的生辰。
七月七。
一个本该与家人、与挚爱团聚乞巧的日子。很多年前，娘亲还在的时候，会为他煮上一碗长寿面，温柔地看着他吃下……
那些遥远的、属于凡俗的温暖，早已随着仙途的冰冷和兄长的决裂远去。
可在此刻，在这片静谧的月光下，在身边这个人的注视里，那份被遗忘的、属于“殷玄”自己的印记，悄然苏醒。
他忽然很想抓住一点什么，来确认自己并非全然无依，来标记这个特殊却又寻常的日子。
于是，他笑了。
那笑容在这清辉月华与流萤微光中，倏然绽放，秾丽夺目。
他本就生得极好，此刻眉眼舒展，唇畔勾起的弧度带着点说不清的、混合着天真与妖异，仿佛林间精魅，在属于自己的夜晚现出了真容。
他望着叶野，薄唇轻启：
“师兄，我们，是在一起了吗？”
叶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漏拍的声音。
他甚至忘了呼吸。
殷玄看着他微怔的模样，笑意更深了些：“师兄，你是被我吓傻了，还是觉得，半年不见，我变了太多？你不敢认。”
依旧沉默。
“师兄，”他收敛了笑意，眼尾微挑，直直地望进叶野眼底，“不可以回答我吗？”
“小玄……”叶野喉头发紧，下意识地想唤他的名字，却不知该接何言。
在一起？
这三个字太过寻常，又太过沉重。
它意味着什么？是像寻常道侣那般携手同行，还是如他最初计划的那般，一步步引他修炼，最终将他带到尊上渊离面前，作为解决尊上困境的……“炉鼎”？
理智告诉他，后者才是他们之间注定的轨迹；可情感却在胸腔里冲撞，让他无法轻易吐出那个带着距离的答案。
殷玄的手忽然抬起，微凉的指尖轻轻抵上了他欲言的唇。
叶野似乎被惊醒了。
“今日是我的生辰，师兄。”殷玄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重重搔刮在叶野的心上，“我，不会问你第二次这个问题。”
他顿了顿，指尖感受到对方唇瓣的微颤，一字一句：
“你可不可以，慎重的告诉我。”
万籁俱寂，连风都仿佛在此刻停滞。
流萤环绕着他们，如同盘旋沉默的星火。
叶野的视线牢牢注视着殷玄——
他在逼他。
生辰，不问第二次——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他的少年实在独自承受了太多，而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用着这种看似柔软实则强硬的姿态，逼他在这月色下，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否认吗？
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利用，都是幻影？
那么方才篝火旁，那因他被排斥在外而升起的暴戾与恐慌算什么？
那不顾一切将他从旁人身边带走的冲动算什么？
那在他伸手时，心底骤然涌起的、几乎要将理智淹没的狂喜又算什么？
叶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甜与身边人冷香的夜气。
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涛似乎平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要将人吞噬的浓稠。
他抬起手，覆上了殷玄抵在他唇上的手，将其轻轻握在掌心，然后缓缓拉下。
“小玄，”他开口，声音低哑，“生辰吉乐。”
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
但紧接着，他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近得能看清殷玄微微颤动的睫毛，能感受到他有些紊乱的呼吸。
随即又俯身，将一个轻柔又虔诚的吻，印在了殷玄的额间。
一触即分。
叶野微微退开些许，深眸凝视着他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殷玄眼角那抹被月光照得愈发明显的绯红，然后又缓慢向下，贴合上殷玄微凉的侧脸，眼神深邃得像要将人吸进去。
“小玄，等你结丹，等我从玄天秘境中出来，等我杀了叶野的仇人，我们就在一起，行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流萤仿佛受到感召，汇聚成一道微光闪烁的河流，温柔地环绕着两人盘旋飞舞。
月光无声，萤火为证。
殷玄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叶野，看着他眼中那片为自己而漾开的涟漪。
他得到了一个承诺。
等他结丹，意味着认可他的实力，期待他能真正站在他身边。
等他从玄天秘境出来，意味着他承诺自己会活着归来。
等他杀了仇人……这意味着，他要彻底了结此身的因果，以一个“干净”的姿态，来迎接“殷玄”。
“小玄，”叶野再次低唤，气息拂在殷玄唇边，“等我。好吗？”
他没有用强势的命令，而是继续用了询问。
他在请求他的等待。
殷玄闭上了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踮起脚尖，将自己微凉的的唇，印上了叶野的。
叶野浑身猛地一僵。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唇上那抹柔软的颤抖，能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殷玄的清冽气息。
殷玄没有深入，只是这样贴着，像是青涩的懵懂，可事实却又是诀别。
他的脑海里闪过万千思绪。
他爱他。
是的，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爱这个给予他新生，又可能将他拖入另一个深渊的男人。爱他的强大，爱他的庇护，甚至爱他此刻眼中因自己而起的波澜。
可正是这份爱，让他更加清醒。
叶野的承诺很美，美得像这月色下的流萤，璀璨却短暂。
“等你结丹”、“等我出来”、“等我杀了仇人”……每一个条件都合情合理，每一个等待都显得那么必要。
可这恰恰证明了，在叶野的心中，有太多东西排在他的前面。
他的修炼，他的秘境之行，他的仇恨……
而“和殷玄在一起”，是需要在这些事情都圆满解决后，才能被兑现的奖励。
那他殷玄呢？
他的感受，他的等待，他此刻汹涌却无处安放的情感，又算什么？
他想要的是不顾一切的拥抱，是哪怕前路荆棘也携手同行的勇气，是“此刻”而非“将来”。
可叶野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