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指挥部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图上那个新画出来的、鲜红的圆圈上。那个圈,灼人眼球。它代表着牺牲,代表着勇气,更代表着一丝在绝望中燃烧起来的、复仇的希望。
李逍遥的目光落在那个红圈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从那个红圈,一路划到被日军重重包围的南京城。十几公里的直线距离。中间,隔着日军数个师团的兵力,隔着无数的封锁线,铁丝网,和巡逻队。
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赵刚走了过来,他看着地图,又看了看李逍遥那张因为疲惫和专注而异常苍白的面孔。
“逍遥,我们找到了它。”
“可是……我们该怎么对付它?”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
是啊,找到了又怎么样?独立旅的九二步兵炮,射程不到三公里,根本够不着。派飞机去轰炸?南京城里,早就没有一架能飞的中国飞机了。
至于派大部队冲出去,更是天方谭,那无异于主动钻进日军的包围圈里送死。
所有人的心,刚刚因为找到目标而火热起来,又迅速地,被冰冷的现实浇凉了。
李逍遥没有回答赵刚,只是转身,对王雷下令。
“去,把丁伟和楚云飞团长请过来。”
“就说,我找到了一个大家伙,请他们一起来看看。”
很快,一身硝烟的丁伟和同样满脸凝重的楚云飞,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指挥部。
丁伟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地嚷道:“我说逍遥,你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神神秘秘的。我正带着人在阵地上跟小鬼子玩捉迷藏呢,玩得正起劲。”
楚云飞则是先对着李逍遥点了点头,然后目光直接落在了那张挂在墙上的地图上。当他看到那个被重重标记出来的红圈时,这位黄埔高材生的瞳孔,猛地一缩。
“逍遥兄,这……这是……”
没有多余的废话。
李逍遥拿起指挥棒,敲了敲地图上的那个红圈。
“这里,方山,距离我们直线距离十三点五公里。”
指挥棒顿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日军那门二十四厘攻城重炮的阵地所在。”
丁伟和楚云飞,脸上的表情,同时凝固了。
他们不是那些技术军官,不懂什么声光测距。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坐标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丁伟那咋咋呼呼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饿狼看到猎物时的兴奋和贪婪。
“好家伙,你小子,还真有你的!”
“快说,打算怎么干它?”
楚云飞则显得更加冷静,他眉头紧锁,在地图前踱了两步。
“逍遥兄,这个位置,我们所有的炮火都够不着。日军必然将其层层保护,周围至少有一个联队,甚至一个旅团的兵力在警戒。强攻,绝无可能。”
李逍遥点了点头,他看向丁伟和楚云飞。
“强攻,当然不行。”
他的指挥棒,在地图上,从南京城的一角,沿着秦淮河的河道,画出了一条曲折蜿蜒的路线,绕过日军的主力布防区,悄无声息地,插向了方山的方向。
“我的计划很简单。”
“组织一支最精锐的突击队,趁着夜色,从武定门附近,通过秦淮河的水门,秘密出城。”
“然后,化整为零,绕道至敌后,对这个炮兵阵地,发起一次奇袭。”
李逍遥的话音落下,指挥部里的空气,也凝固了。
丁伟和楚云飞,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计划,太大胆了。
简直是疯了。
一支孤零零的突击队,要深入敌后十几公里,在日军数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去攻击他们防卫最森严的心脏地带。这不是九死一生,这几乎,就是有去无回。
一旦暴露,突击队将会陷入数万敌军的围剿,连一粒浪花都翻不起来。
“这个任务,太危险了。”楚云飞沉声说道,他佩服李逍遥的魄力,但理智告诉他,这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丁伟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条红色的突击路线,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李逍遥看向两人,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承认,这是在赌博。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果不干掉这门炮,我们所有的地下工事,所有的防御,都只是在苟延残喘。南京城,迟早会被它一寸一寸地轰平,城里所有的人,都得死。”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站着去拼一把。”
“拼赢了,我们就能为南京,为我们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拼输了,不过是早死几天。”
指挥部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楚云飞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他知道,李逍遥说的是对的。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唯一能够打破僵局,变被动为主动的机会。
良久,一直沉默的丁伟,突然抬起了头,他咧开嘴,笑了。
“旅长,这个任务,交给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
“我们新二团,别的本事没有,钻狗洞,掏心窝子的活儿,最拿手。”
“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出发,带多少人。”
楚文飞看着丁伟,又看了看李逍遥,他深吸了一口气,也猛地一拍桌子。
“算我三五八团一个!”
“我晋绥军的弟兄,没有孬种!这种事情,不能让你们八路军专美于前!”
他转身,对着自己的参谋下令:“去,把我们团所有参加过长城抗战的老兵,都给我挑出来,凑一个加强连,交给丁团长指挥!”
在民族危亡的关头,党派之见,个人恩怨,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一支由国共两党最精锐老兵组成的联合突击队,就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诞生了。
出征前的那个夜晚。
突击队在城南一处废弃的仓库里秘密集结。没有动员大会,没有豪言壮语。空气中,只有战士们擦拭武器的轻响,和压抑的呼吸声。
李逍遥和楚云飞,站在队伍的前面。
楚云飞解下自己从不离身的那把,刻着“中正”二字的佩剑,走到了丁伟面前。他双手捧着剑,递了过去。
“丁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拜托了。”
丁伟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那把在国军中象征着极高荣誉的佩剑,又看了一眼楚云飞那真诚而凝重的眼睛。他没有推辞,伸出双手,郑重接过了剑。
他将剑抽出半寸,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剑刃,然后猛地还鞘。
丁伟转过身,看了一眼李逍遥,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
“旅长,你就等我消息吧。”
“要么,我把那门炮给你炸了。”
“要么,我就跟那门炮,一块儿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