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天空正是黎明前最黯淡的时候，唯见寒星寥寥、点于夜空。
二月的天还有些春寒料峭，楚云天拢了拢衣袍，瞥见晏弦终穿的薄衣，不由奇怪：“你不冷？你外袍呢？穿的春秋校服便出来？”
“留给长歌了。”晏弦终抱着剑倚着树点叶子烟，“我不在，留点带我气息的给她，省得她哭。”
“我印象里长歌算哭的很少的了。”楚云天叹口气，从灵戒摸了件斗篷给人披上，“我就带出来两三件，给小齐留了一件；再给你一件，连我也没多余的了。”
“你这件斗篷借过多少人，”晏弦终就笑，“我记得我来递情报的时候宁宵穿过、夜里找你谈事的时候易云荷穿过、那些日子你不在齐传铮穿过、刚发那会太大嵇揽琛还穿过……你到底借了多少人？”
“还有师父和程亦明呢，”楚云天也笑，“反正师门发的也看不出来。不过你如何认出来是我衣服的？”
“刺绣啊，”晏弦终拎起衣摆，“而且只有甲等弟子才发这么白的。”
楚云天就点头：“也就你认得出来是我衣服了。你别说，嵇揽琛传音给我的时候小齐还问我，不找你吗？我说我要是不了解你去哪，我白跟你做十年同僚。”
“你还别说，”晏弦终点头，“从同门，到同窗，再到同僚，我们真的认识太久太久了。楚云天啊，说实话，你传信说自己结亲的时候，我和嵇揽琛还以为你被劫持了；宗主却说合该如此、我们无需多问。讲真，我还是很想问你，一开始到底看上了齐传铮什么，如果没有那些过去、你又还会不会和他结亲。”
“如果我能遇到他，也许还是会的。”楚云天想了想，“没有那些前世、过去，我想，我真就修无情道去接手自己师尊衣钵了。那你呢，如果没有谢林芸那事，你还会结亲吗？你也要去修无情道？”
“凡修无情道，动情必一死。”晏弦终看着楚云天的面庞，“但是，谁又能真的善终呢？都说有情之身去修无情道会死的挫骨扬灰、惨绝人寰、无一例外，你害怕吗？你怕你死的连个人形都没有吗？”
“我有所谓？”楚云天笑了，“我怕死？反正身死道消了也不会留下尸身，再惨，又会惨到什么地步？”
骨醉宫和天恒宗都给弟子授过特殊的法术，一个死了会保尸体三月不腐、以便亲人相认，至于是不是为了戮尸的时候还能让人认出来或还能带回宫炼蛊发挥最后作用不得而知，故齐传铮那时候需要贴符焚烧处理杀了的月州修士；而天恒宗奉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凡殒身者不留遗念，干干净净的来也干干净净的去，亲人那里立衣冠冢、不给敌人辱尸的机会，所以身死道消的都会在天地间就此消散、化作清风明月轻盈离去。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你听见风，便是风声；你看见月，便是月色；
你听见我在你身边，便是我拥抱你；你看见我留下痕迹，便是我一直在你身边。
“你别说，谁会抱着个尸体同床共枕，”晏弦终想想骨醉宫那个法术都摇头，“留尸体做什么，难道人死了还能那什么？我天，好变态。”
“骨醉宫还真有。”楚云天点头，“爱人死了留着尸体不腐宣扬自己多爱，爱为什么不让人入土为安、日日夜夜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入眠拴在自己身边这叫爱？所以天恒宗为了杜绝这种吓人的行为，死了的都死的干干净净。”
俩人聊了一会，楚云天看天色渐亮：“好了，我回了，小齐醒了找不见我又要问。你有事传音与我，嵇揽琛那边我就不讲了；谢林芸知道你来妖界了吗？她担心你怎么办？”
“我用她担心。”晏弦终摆手，“她怎么可能担心我，她开支都走的我私库、要领我月例直接拿我令牌，只要她还能在议事堂支的到钱，我就是没死。”
“你就是死了她也支得到的，”楚云天抱臂，“遗留亲眷会下发补贴保证生活，何况她还有长歌。”
“那我想她可能巴不得我死，”晏弦终就笑，“她去找和她两情相悦的，而不是我这个不负责不喜欢不主动还避着她跑的混蛋。”
“你理解的不负责不喜欢不主动是不是和我们有偏差，”楚云天盯着人，“你没写休书直接让她下堂，你这叫混蛋？”
“她是这么骂我的。”晏弦终想了想，“骂呗。她又没扇过我。”
“我看她就是扇你你也不还手。”楚云天笑了一下，“我回了，白日见。”
晏弦终却突然攥住人手腕往自己这拉了一下：“等下。”
“做什么？”楚云天抬眼，恰好对上人眼睛。
清晨未落的日光在此刻忽然落下，带起一缕吹动人发丝的风。
“只是忽然想起，”晏弦终笑了笑，“你是天恒宗第一个叫我师兄的人。”
楚云天看着他的眼睛，想收回手却浅尝辄止：“我说了，今天你要是死在鸾山，我自会回师门为你立衣冠冢。”
“再给我抱一下吧。”晏弦终抓过他，“今天我不会让你死在妖界主宫。”
“……好。”楚云天没有拒绝，“师兄。”
他说，我能不能，轻轻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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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正刻略过一些，妖界主宫。
鸾山羽族的族长美的雌雄莫辨，副族长则是个极英气的女子。
楚云天连齐传铮都没带，只身坐在殿中，与他们还有与妖界的界主对峙。
要带走人界的子民，哪就那么容易。
妖界可没忘几年前的仇。
“所以，”楚云天含笑看着上首的妖众，“费尽千辛万苦把我骗来妖界，所为何事？”
“昏晓玉。”羽族族长也不遮掩自己目的了，“你知道下落的。”
最后的昏晓玉给我们，人界的子民还给你们。
“这话说的，”楚云天微微讶异，“我如何会知晓昏晓玉所在何处？”
“你们与龙族交好，替我们要一个蛟族的法器而已。”羽族族长看着楚云天，“昏晓玉阴阳双体，阳玉在蛟族、阴玉在鸾山；怎么，你们的情报上没有？”
“那确实没有。”楚云天仍是那极公事公办的笑，“鸾山是最接近日光之处，怎会需要一块阴玉？”
“所谓阴阳相合，”羽族族长有点绷不住楚云天这个绕着圈推皮球的态度，“双玉自是需要合二为一。”
“那若我不应呢？”楚云天偏头，“若我还是要昏晓玉收归天恒宗呢？”
“你们当然可以自私。”羽族族长显然已经猜到了，“但是你们能不能带回你们的子民，那便不一定了。”
楚云天点点头：“是不一定。你们完全可以得不到你们想要的，然后扣押人界子民。我们已经看见了，在你们的地界若无你们相助、行事会极困难。但，我也希望你们能看见……天恒宗对于带回人界子民的态度，是肯定的、必然的、无可阻拦的。若你们不想与龙族翻脸，是否给我们使绊子，希望你们慎重考虑。龙族可以抢一个新王，也可以抢一个妖界界主之位；届时究竟是你鸾山被除名还是如你们所想将龙族除名妖界，现在你们和神界打的自顾不暇，想再多一个人界为敌？我们是未尝不可。”
连魔界在神界面前都得让地，妖界要是先左右脑互搏求助人界又把人界骗过来杀搁这自乱阵脚，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虽然这并不难理解——神界打妖界，妖界替神界要来人界昏晓玉交于神界，以此得生路一条。但神界到底是会放过妖界还是连人界一起打，他们的信用颇令人生疑。
“楚云天，”羽族族长沉了面色，“依你所言，天恒宗打妖界或助妖界，现在选择权在我们手中？”
“你们不敢立刻截杀我威胁我说不答应让我死在这里，原因不就在此吗？”楚云天笑了，“妖界之战打怕了、知道今天我殒身此地天恒宗必然发兵妖界、还想要昏晓玉……让我猜猜还有什么原因？总不能是怕我这个副宗主在此一声令下便有人围你妖界主宫吧。让我孤身一人谈判的是你们，连我不属于天恒宗的亲眷都不许我带的是你们，现在说几句就要翻脸的也是你们……果然妖就是妖，不、通、人、性。”
妖界界主和羽族族长看着楚云天。
那一刻他们忽然意识到，被他们扣在这里谈判的，不止是一位年仅二十岁的少年。
他是光州第一大宗的副宗主、神僧知风的亲传弟子，连神界都说“他很聪明，对付他你们必要小心。”
……因为太聪明，所以神界不招惹，逼他们来招惹？
……因为难对付，所以神界不下手对付，交给他们自相残杀？
楚云天则在想他们织的网。
嵇揽琛已经查到晏弦终来妖界了，齐传铮去应付的他；宁宵带人遵他所言在主宫外布局，把齐传铮派去和晏弦终一起还是让齐传铮和宁宵一起，其实他犹豫过。论理自己身在主宫，齐传铮要帮宁宵这个没经历过什么事的更妥帖；但晏弦终那边实在是危险，去个人才更有可能成事。
不知不觉他齐传铮已经成了块砖，在自己看不见又需要的时候，到处都能搬。
最终定下的策略是易云荷与宁宵一起，齐传铮去跟晏弦终。到底自己在主宫，实在不行宁宵这边自己托底。
楚云天也舍不得看齐传铮以身赴险，那还是晏弦终更值得托付一些，把人扔过去比较放心。
和齐传铮说这些他是不会推阻什么的，俨然楚云天要他做什么，就算是让他一个人去蛟族抢阳玉，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齐传铮是跟在楚云天身边的时候假不正经、被收拾了嘴里也没句好话；但真要他去做什么的时候，他是跟着楚云天的，行事不会比人次在哪。
定下这个策略的时候齐传铮也知道鸾山危险，但楚云天需要他，他笑嘻嘻的“好好好”就开开心心去了，仿佛楚云天不是让他去搞事儿，而是把他扔去跟晏弦终跑着玩。
狸猫换太子，舍他们几个野猫，换昏晓玉这个真正核心需要的；还有，引出羽族真正的族长、逼他们那个真正的太子现身。
楚云天一直没忘记天恒宗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生民要带回去是真，以撤人为借口干涉妖界趁此拿下昏晓玉也是真。
他在等待妖界界主与羽族族长的反应。
他在等待晏弦终与齐传铮传来的消息。
他运筹妖界主宫方寸天地、翻覆妖界全界千里疆域。
只需要给他一方棋局。
只需要再告诉他，需要什么结果。
剩下的，交给他。
楚云天是真的算到了每一步：压着齐传铮灌修为的时候就决定让人替自己去行事，所以要先让齐传铮有灵力；晏弦终要抱他之前他没拒绝，也是给人留下自己的气息、便于齐传铮认人。
他与晏弦终也是坦诚交换了布局和计划的。至于他如何认出来人的，在每一个需要他们分开行动的时候，楚云天会在人后颈的灵穴留下一点小记号。
很细微的记号。一颗血珠印成的、宛如朱砂痣般的灵力结。
一般来说能连上传音能打传音扣就不需要再认人，但齐传铮没打过他们同门联络的耳洞、自己能挂传音扣，他不能认不出人。
所以需要一点小记号。
只有自己才会留下的小记号。
连嵇揽琛都说，咬脖子这么暧昧的动作，他俩拿来当记号，不愧是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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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不爱看跳章）：
我又把分卷搞错了。完蛋。我记得自己调了第六卷啊。
我是倒霉作者。oK。
我总算找到那个在哪了。不叫羽族，叫凤民；而且在销生楼开的会，找死我了。
我好像状态回来了（如果我不再搞错分卷）。
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