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时候,小学的书法课刚刚开课,我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深深地迷上了这门艺术。为了能在比赛中脱颖而出,我日夜不停地握着笔,临摹着字帖,希望能够写出一手漂亮的字。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颜筋柳骨那种敦厚、端庄的字体逐渐产生了厌倦。我开始固执地认为,真正的奇崛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就像剑走偏锋一样。于是,我刻意地将自己的字迹扭曲成各种古怪的角度,笔力时而像断了的藤条一样软弱无力,时而又像干枯的树枝一样僵硬生涩。每一笔都似乎在竭尽全力地呼喊着,希望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终于,在某一天,当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捺时,墨汁像被惊扰的蜜蜂一样四处飞溅。宣纸上瞬间绽开了一团乌黑的云,仿佛是一声嘲弄的闷笑。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那些我苦心孤诣追求的“奇”,其实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异”,是我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一层厚厚的茧。
就在这个时候,老师请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书法前辈,希望他能给我一些指导和建议。这位前辈看上去已经年逾古稀,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那歪歪扭扭的涂鸦,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并没有直接评价我的字,而是慢慢地拈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随意地划出了几道痕迹。
“童子习字,就如同春水从山涧中流出,自然而流畅,何必非要去雕琢出瀑布那样的奇景呢?保持其本来的纯真和质朴,自然就会有筋骨在其中。”老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
他的目光清澈而平和,宛如古井中的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接着,他又说道:“清流之所以不染,是因为它本身就是澄澈自持的;如果刻意去避开浑浊,反而会像激流拍岸一样,徒增喧嚣罢了。”
我默默地聆听着老人的教诲,心中若有所悟。回到家后,我看到父亲正在院子里焚香静坐,缕缕青烟悠然地飘散在暮色之中。那青烟没有丝毫的刻意,也不攀附青云,却轻盈地融入了无垠的天空,与天地融为一体。
我突然明白了,那烟迹就如同书法一样,不需要刻意去追求什么,只要保持本真,自然就能达到一种无声的脱俗。
真正的清奇,就如同春天里的草木一般,自然而然地生长、绽放,哪里需要去刻意地弯折、扭曲呢?它并不畏惧尘世的沾染,也无需故作清高、远离世俗。原来,奇与清并不是与俗世决裂的伤口,而是像烟雾融入天空那样,在人间的烟火气息中,化开一种无痕的深意。
奇,在于它的无心,不刻意追求与众不同;清,在于它的不染,不被世俗的尘埃所污染。这便是生命至柔至韧的质地,既有着柔软的一面,又有着坚韧的力量。
我重新铺开那张洁白的宣纸,让墨汁在纸上自然流淌。当墨迹落纸的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去追逐那些表面的东西了。墨色仿佛渐渐化开,化为一缕缕轻烟,不费丝毫气力,便升腾起一片深邃的天空。
这片天空中,自然有奇峰突兀,其下亦有清流潺潺。它们并不是刻意雕琢出来的奇景,而是生命在从容吐纳之间,自然而然地凝结成的精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