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院心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时,三秒正抱着玉米往竹席上倒。金黄的籽粒哗啦啦铺开,像流淌的小瀑布,她踩着板凳往高处堆,想把竹席的边角都占满:“堆厚点省地方,反正太阳这么毒,两天就能晒干。”
爷爷背着半筐土豆从地里回来,蓝布褂子的后襟洇着汗渍。老人往竹席上瞥了眼,眉头拧成个疙瘩:“扒开,摊薄些。”他放下筐子,粗糙的手掌插进玉米堆,像划水似的往两边拨,“厚了捂潮气,底下的粒见不着太阳,来年准发霉。”
三秒噘着嘴扒拉玉米,籽粒从指缝漏下去,在席子上滚出细碎的响。“这么大太阳,还能捂出潮气?”她捡起粒沾着土的玉米,在裤腿上蹭了蹭,“您看这光,晒得手都疼。”
“太阳毒才要摊薄。”爷爷蹲在竹席边,把堆成小山的玉米扒成薄薄一层,籽粒间能看见底下的席纹,“得让太阳照透每个粒、每个薯,连皮儿都晒得干爽,这样存到明年开春,照样香喷喷的。”他指着墙角堆着的旧玉米,“去年你王奶奶图省事,堆得半人高,开春倒出来,底下的全发了霉,心疼得直掉泪。”
陈老五背着晒好的土豆干路过,听见这话往院里瞅了瞅。“老嫂子说得在理。”他把筐子往墙根一放,蹲下来帮着扒玉米,“我家那口子晒土豆,总爱堆成小丘,我说她多少回了——粮食跟人一样,得透透气。”
三秒看着两人把玉米摊得像层金箔,阳光透过籽粒,在席子上投下密密麻麻的小光斑。爷爷抓起把玉米往空中扬,籽粒落下时带着“沙沙”的响,像在跟太阳打招呼。“你看这粒,”老人捏起颗玉米,指着顶端的小凹痕,“得让太阳把这缝里的潮气全晒出去,不然藏着的小虫子准安家。”
晒土豆时,三秒学乖了,把切好的土豆片在竹筛里摆得稀稀拉拉,每片之间都留着空隙。爷爷却还在调整,把叠在一起的土豆片轻轻拨开:“土豆含水分多,更得让太阳好好照。”他往土豆片上撒了把细盐,“撒点盐杀杀水,晒得更快,还不容易坏。”
日头爬到头顶时,爷爷开始翻晒粮食。他用木耙把玉米推得波浪似的,底下的籽粒翻上来,沾着的潮气遇着阳光,立刻腾起层白烟。“翻的时候得轻,”老人教三秒握耙子,“别把玉米粒的皮蹭破了,破了皮的存不住。”
陈老五的羊群在坡上吃草,他却蹲在院里不肯走,看着翻晒的粮食直咂嘴。“往年我晒粮总偷懒,”他挠了挠头,“觉得晒干就行,哪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他突然想起什么,“我家的玉米还堆在仓里呢,这就回去摊开晒。”
三秒跟着爷爷翻晒土豆片,指尖被晒得发烫的竹筛烫得直缩。土豆片的边缘已经开始发卷,带着股淡淡的焦香,阳光把水分抽走后,淀粉的甜香越发浓郁。“您看这颜色,”她举着片土豆干给爷爷看,“金黄金黄的,比王奶奶家的好看多了。”
“这是太阳给的颜色。”爷爷接过土豆片,对着光看了看,“晒透了的土豆干,能看透点光,像琥珀似的。”他往粮仓的方向瞅了瞅,“等晒好了收进缸里,撒把花椒防虫子,能吃到明年麦收。”
傍晚收粮时,三秒发现摊薄的玉米果然干爽得很,抓在手里沙沙响,咬开一粒,芯里都是干的。土豆干卷着边,像片小小的金叶子,嚼在嘴里又脆又甜。爷爷把粮食往缸里倒,籽粒撞击缸壁的声音闷闷的,像在唱丰收的歌。
陈老五又来串门,手里捧着碗刚煮的土豆干。“尝尝?”他把碗往桌上一放,“按你说的法子晒的,比往年甜多了。”三秒捏起一块放进嘴里,果然比平时吃的更有嚼劲,带着股太阳的味道。
夜风带着凉意吹进院,粮仓的窗户没关严,能听见里面的粮食在轻轻晃动,像在跟月亮说悄悄话。三秒趴在窗台上往里看,金黄的玉米堆在缸里,像块凝固的阳光,土豆干的甜香从缝隙里钻出来,混着夜风飘得很远。
“爷爷,晒粮是不是就为了不坏?”三秒突然问。
老人正在给粮仓门挂锁,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不光是为了不坏。”他望着天上的星星,“粮食得见太阳,就像人得经风雨,不然不实在。你看这晒透的玉米,粒儿瓷实,磨出的面才筋道;这土豆干,嚼着才有劲儿——经了太阳的粮食,才叫正经粮食。”
三秒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块土豆干,硬邦邦的,却带着股踏实的甜。她突然觉得,这晒粮的学问,不只是把粮食晒干,是让太阳把土地的劲儿、人的心思,都揉进每粒粮食里,让它们在漫长的冬天里,也能带着春天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