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锅里的红油仍在咕嘟翻滚，溅起的油星落在桌布上，晕开小小的橘色印记。胡一菲刚把最后一盘肥牛卷下进锅，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天宇握着筷子的手还在微微发紧，他面前的碗里，那片涮好的羊肉始终没动，红油已经凝结成半固体的状态，像块凝固的琥珀。
“天宇，”胡一菲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你从刚才就不对劲。从我说‘明’字开始，你就没怎么说话，碗里的菜也没动几口。到底怎么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喧闹声瞬间低了半度。美嘉咬着虾滑的动作顿住，张伟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连一直安静喝汤的小雨都抬起头，看向天宇的眼神里带着好奇。
天宇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像是被这直白的追问戳中了软肋。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筷的纹路，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没什么，一菲姐，就是……突然想起点以前的事。”
“想起以前的事能让你僵成这样？”胡一菲显然不信，她太了解这种神情了——那是藏着话、憋着事的样子，像小时候打碎了花瓶却死不承认的自己。她往前凑了凑，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股执拗，“天宇，咱们认识这么久，你不是藏事的人。刚才提到‘明’字时，你手都攥白了，那不是普通的回忆，对不对？”
天宇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像被戳破心事的少年。窗外的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怀念，有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一菲姐，你刚才说的那个抢辣条的男孩，叫李明，对吗？”
胡一菲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没说他名字啊。”
天宇的指尖猛地一颤，筷子差点从手里滑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颤抖：“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他抢过辣条的邻居。”
这话一出，满桌哗然。张伟嘴里的可乐差点喷出来，美嘉瞪圆了眼睛，小雨则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
“你？”胡一菲也是一脸惊讶，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难怪你对‘明’字这么敏感……等等，那你当年……”
“当年他抢我辣条，不是故意的。”天宇打断她，眼眶微微发红，“他妹妹生了重病，家里没钱买零食，他想拿那包辣条哄妹妹开心。后来他偷偷把他攒了半个月的玻璃珠都塞给我，说‘等我有钱了，买十包辣条还你’。”
他顿了顿，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像是在汲取力量：“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家就搬走了。我妈说，他妹妹没撑过去……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愧疚才走的，直到刚才听你说他后来成了食品研发员，有了女儿，才知道……”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委屈和自责瞬间决堤——他总觉得当年如果自己没追着要辣条，李明就不会愧疚离开；总担心李明是不是一直活在抱歉里。
胡一菲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惊讶渐渐变成了然，最后化为一声轻叹。她拿起公筷，往天宇碗里夹了块煮得软烂的萝卜：“傻孩子，这些年你都把这事憋在心里？李明当年跟我提过，说欠着邻居家小孩一包辣条，总觉得对不起你。他说那包辣条，是他这辈子最愧疚的‘债务’。”
天宇抬起头，眼里闪着水光：“他……他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胡一菲笑了笑，眼底带着暖意，“他说后来每次吃辣条，都会想起那个追着他要说法的小男孩。对了，他去年还问过我，住咱们小区的天宇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孩，我当时没对上号……看来，你们俩这缘分，绕了几十年还是接上了。”
天宇握着筷子的手终于放松下来，指节的青白渐渐褪去。他夹起碗里那块凉透的羊肉，慢慢送进嘴里，红油的辣味混着心里的酸涩，竟吃出了一丝释然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颤。
胡一菲看着他舒展的眉头，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心结解开了就好。有些事藏久了会发酵，说出来，才能真正放下。”
天宇用力点头，眼眶依旧泛红，却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桌上的喧闹声重新响起，红油锅里的肥牛卷浮了起来，带着滚烫的暖意，像极了此刻慢慢舒展开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