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有颗石子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书桌边缘,发出“咚”的闷响,却没心思揉——胡一菲的目光太利了,像手术刀似的剖开他故作镇定的外壳,直直射向他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发紧,尾音不受控制地飘高,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指尖突然冒出冷汗,沾湿了袖口的布料,他慌忙抬手抹了把脸,却把额前的碎发揉得更乱,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得刺眼。
“你看,这杯子都空了,我去给你倒点水。”他转身时带倒了脚边的废纸篓,纸屑撒了一地,其中一张飘到胡一菲脚边,上面用铅笔涂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却画得向下撇,像在哭。天宇的手在饮水机开关上顿了顿,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按钮,指尖的颤抖怎么也压不住——他不敢回头,怕撞见胡一菲那双写满“我都知道了”的眼睛。
“当年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对着饮水机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谁还记得那么清楚……”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因为他瞥见饮水机旁的镜子里,自己的脸白得像张纸,嘴唇抿成条直线,连耳尖都泛着不正常的红。镜子里的人眼神躲闪,一会儿瞟向墙角的绿萝,一会儿盯着地面的瓷砖缝,唯独不敢落在镜子外的胡一菲身上。
“你倒是转过来啊。”胡一菲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天宇的心上,让他膝盖一软,差点顺着饮水机滑坐在地上。他慌忙扶住机身,冰凉的塑料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稍微压下去一点心口的燥热。
“转就转……”他梗着脖子回了句,转身时却故意撞了下旁边的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在为他拖延时间。他的视线刚碰到胡一菲的眼睛,就像被烫到似的弹开,落在她身后的书架上——那排书摆得整整齐齐,最上层的《童年》封面上,高尔基的头像正对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悲悯,看得他心里发慌。
“我真的没……”他想辩解,可话到嘴边突然忘了该说什么,只能重复着,“真的不是我……你别听别人瞎说。”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棉质的布料被拧出几道深深的褶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他自己都没察觉——小时候每次闯了祸被大人质问,他都会这样攥着衣角,好像那点布料能给他勇气似的。
“不是你?”胡一菲往前逼近一步,她的影子投在天宇身上,把他整个人都罩住了,“那你说说,那天放学后,谁在办公室门口鬼鬼祟祟地拿了我的数学作业?谁把我的名字改成你的,害得我被老师罚站?”
天宇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震得他耳膜发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我拿的”,可舌尖像打了结,怎么也发不出清晰的音节。脑海里突然闪过十几年前的画面:夕阳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在作业本上投下金色的光斑,他颤抖着把“胡一菲”三个字涂掉,改成自己的名字时,铅笔芯断了三次。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解题思路。”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眼神飘向窗外,那里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嘲笑他的笨拙,“我没……没改你的名字……”
“没改?”胡一菲冷笑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个褪色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推到他面前,“那这个呢?当年你慌慌张张塞给我的,说捡到了我的作业,上面的名字明明被涂掉重写了,墨迹还没干呢!”
笔记本的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却还清晰,那个被涂掉的“菲”字隐约可见,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天宇”两个字,墨水晕开了一小片,像滴没擦干净的眼泪。
天宇的目光像被胶水粘在了那两个字上,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腹深深陷进布料里。他感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连嘴唇都变得发白,后背上的汗浸湿了衬衫,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难受。他想后退,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胡一菲的影子压得更低,几乎要把他碾碎。
“我……”他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窒息的沉默,可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窗外的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玻璃呜呜作响,像是在替他哭。他的指尖开始发麻,攥着衣角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仿佛那不是件衣服,而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里那道维持了十几年的防线,正在胡一菲的目光里一点点崩塌,碎得像窗外被风吹落的梧桐叶,连带着那些刻意遗忘的愧疚和慌张,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