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早餐桌总是热闹的。美嘉正追着小小布喂粥，子乔举着油条模仿武侠片里的大侠，张伟埋头研究一份《民法典》释义，嘴里还念叨着“相邻权纠纷的三种解决途径”。曾小贤端着碗豆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对面的天宇。
天宇正低头剥鸡蛋，指尖轻轻敲开蛋壳，沿着裂缝一点点剥落，露出雪白的蛋白——这个动作和记忆里的舍友天宇如出一辙。当年在宿舍，对方总说“蛋壳要剥得完整，才算对鸡蛋的尊重”，曾小贤还笑他“吃个鸡蛋都这么多讲究”。
“天宇，你老家是哪儿的来着？”曾小贤假装漫不经心地问，筷子在碗里搅动着豆浆，泡沫沾到了嘴角也没察觉。
天宇剥鸡蛋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江苏的，靠近苏州那边。”
江苏！
曾小贤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舍友天宇也是江苏人，老家就在苏州下辖的一个小镇，每次放假回来，都会带一大盒当地的桂花糖藕，说“这是我妈亲手做的，比超市卖的甜”。
“苏州啊，”曾小贤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那地方挺好的，我大学有个舍友也是苏州的，特爱吃甜的，连吃包子都要蘸白糖。”
天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把剥好的鸡蛋放进碗里，用筷子戳了个小孔：“是吗？可能我们那儿的人都这样吧，从小吃甜惯了。”他往鸡蛋里撒了点白糖，搅拌均匀后才开始吃——这个习惯，和舍友天宇一模一样。
曾小贤的指尖有点发凉。他记得舍友天宇吃白煮蛋时，一定要往蛋白里撒白糖，说“这样吃起来像小时候外婆做的糖心蛋”。有次宿舍聚餐点了茶叶蛋，天宇硬是让老板单独煮了碗白蛋，自己撒糖吃，被他们笑了一整年。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曾小贤又问，假装被豆浆呛到，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紧张。
“计算机。”天宇的回答很简短，低头喝了口粥，粥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当时觉得这个专业好找工作。”
计算机！
又是一个重合点！舍友天宇就是计算机系的学霸，当年拿奖拿到手软，毕业时还被保送了研究生，却为了“去南方做喜欢的软件开发”，放弃了保送名额。
“计算机好啊，”曾小贤笑得有点僵硬，“我那舍友也是计算机的，编程厉害得很，还帮我做过一个电台节目管理的小程序，特别好用。”
天宇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粥勺在碗里转了个圈：“是吗？那挺巧的。其实编程没什么难的，逻辑理顺了就行。”他避开了“是否帮别人做过程序”的话题，转而夹了块咸菜，“这咸菜味道不错，是你买的吗？”
话题被轻巧地岔开，曾小贤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是巧合吗？还是他在刻意回避？
接下来的几天，曾小贤像个侦探似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天宇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天宇走路时，左肩会比右肩略低一点——那是因为大学时打篮球摔断过锁骨，愈合后留下的小习惯，舍友天宇也是这样。
他发现天宇看时间时，总会先看左手手腕，即使那里没戴表——舍友天宇的手表大三时丢了，之后养成了这个习惯，说“假装手腕上还有表，就不会总忘事”。
他发现天宇喝可乐时，喜欢先把气泡摇没了再喝，说“怕打嗝”——舍友天宇有次喝可乐呛到，差点把刚吃的饭吐出来，从此养成了摇散气泡再喝的习惯。
每发现一个相似点，曾小贤的心跳就会漏掉半拍，仿佛记忆里的身影正一步步从雾里走出来，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合。可每当他想再靠近一点，又会被细微的差异拉回现实。
天宇说他不喜欢吃香菜，可舍友天宇只是不吃香菜叶，却爱吃香菜根，说“根比叶香”。
天宇说他不会游泳，可舍友天宇是校游泳队的，还救过一个溺水的学弟，拿过见义勇为奖。
天宇说他大学没参加过社团，可舍友天宇是计算机协会的会长，组织过好几次编程大赛，曾小贤还去帮他当过主持人。
这些差异像堵透明的墙，挡在“巧合”和“就是他”之间。曾小贤站在墙的这边，一会儿觉得墙那边的人影熟悉得让人心疼，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太想当然，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硬凑在了一起。
这天晚上，天宇来3601借螺丝刀，正好撞见曾小贤在整理旧物。箱子里露出个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只简笔画的兔子——那是舍友天宇送他的，里面记着当年做电台节目的灵感。
“这笔记本挺可爱的。”天宇的目光在封面上停留了两秒，语气很平淡。
曾小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是吗？这是我大学舍友送的，他说我做节目太死板，让我多记点有趣的灵感。”
天宇拿起螺丝刀，转身往门口走：“你那位舍友挺有心的。”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波澜。
门关上的瞬间，曾小贤无力地坐在地上。笔记本上的兔子歪着头笑，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也许真的是巧合吧，世界这么大，有几个相似点很正常。
可心里那个声音又在反驳：哪有这么多巧合？连走路的姿势、吃鸡蛋的习惯、看时间的小动作都一样的巧合？
他拿起手机，翻到天宇的微信头像——那只蹲在槐树上的黑猫，眼睛亮得像星星。他突然想起舍友天宇的qq头像，也是一只黑猫，蹲在图书馆的窗台上，背景是他最爱的那棵老槐树。
曾小贤把脸埋进膝盖，心里的拉扯像根快要绷断的弦。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就是他”，还是害怕“就是他”。如果真的是他，那当年为什么要消失？如果不是他，那这些深入骨髓的相似，又该怎么解释？
窗外的月光照进房间，落在那本蓝色的笔记本上，兔子的眼睛仿佛在夜色里眨了眨。曾小贤知道，这场关于细节的求证，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