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滴。
一滴,两滴,砸在院中青石板上,没擦,也没包。我坐在石凳上,左手摊开,掌心裂口像条细嘴,缓缓吐着暗红。这伤不疼,反而有点麻,像是有东西从里面往外拱。
阿骨打还没回来。
按理说,那几个乞丐就在城西垃圾堆旁,抓来问话最多半个时辰。可现在已经快一个钟头了。我不急,但手指头在石凳上轻轻敲着,节奏比平时慢半拍。
有人在等我出错。
昨夜的事被传成那样,什么血瞳焚城、静火灭敌,说得跟真的一样。可我知道,那火连灰都没留下,怎么可能有人看得清?除非——有人在编。
而且编得特别认真。
正想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小厮探头进来,脸都白了。
“三少爷……萧逸在外巷跪着,说要见您。”
我没动。
“萧逸?”我重复一遍,像是听了个冷笑话。
他点头,声音发抖:“浑身湿的,像是淋了半夜雨。嘴里一直念叨‘我错了’‘求您救我’,还说……说他知道些事。”
我终于抬眼。
“让他跪着。”
小厮一愣,想走又不敢走。
“你家少爷现在这副德行,也配进我楚家的门?”我冷笑,“他以前不是最爱踩我脸吗?怎么,轮到自己趴地上了,倒想起我来了?”
小厮缩脖子要退。
“等等。”我叫住他,“去拿把伞。”
他愣住:“啊?”
“没听清?”我盯着他,“拿把破伞,扔巷口。别让他淋死了——死人可不会说话。”
他连滚带爬跑了。
我站起身,青袍下摆扫过石凳。断剑挂在腰侧,锈得像块废铁,但我能感觉到它在震,很轻,像心跳。
走出院子,巷子窄,两边墙高,雨水顺着瓦檐往下淌。萧逸就跪在中间,头发贴在脸上,衣服湿透,膝盖底下积了滩水。他抬头看我,眼眶发黑,嘴唇哆嗦。
“楚……楚昭。”
我没走近。
“你要是想哭,回家哭去。”我说,“这儿不是你卖惨的地方。”
他猛地往前爬了一步,水花溅起来。
“我没地方回了!”他吼出来,声音劈了,“家族除名,仆人驱逐,连我娘都不认我!他们说……说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嗤笑:“你终于知道了?”
“可我不该是这样!”他抓着地,指甲快抠进砖缝,“我是萧家人!我有魔力,有背景,有资源!我本可以压你一头!可你……你根本不是废物!你是装的!你有妖魔帮你!你——”
“所以呢?”我打断他,“你觉得你输得冤?”
他哑了。
“你设局让我在考核里出丑,找人堵我在赌坊欠债,甚至买通药堂往我饭里下麻痹粉。”我慢慢往前走,皮靴踩在水洼里,没躲,“你干这些的时候,想过‘公平’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张嘴,说不出话。
“你现在跪这儿,求我救你。”我停在他面前一步远,“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被人围在巷子里,连还手魔力都没有的时候,谁来救我?”
他低头,肩膀抖。
“我不是神。”我说,“你要找救世主,去庙里烧香。这儿没你想的那么玄乎。”
他突然抬头,眼神疯了似的。
“可他们说你能焚城!”他吼,“说你一念动火,烧死十几个黑衣人!说你是天命之选!说……说你才是未来之主!”
我笑了。
“谁说的?”
“有人……有人半夜来找我,说只要我帮你造势,就能重回萧家,甚至……甚至能当长老!”他喘着气,“他们让我散播消息,说你觉醒了,说你不可辱!可我现在明白了……你根本不需要别人捧你!你一直都在上面,而我……我只是个笑话!”
我静静看着他。
雨还在下,巷子静得能听见水滴落地的声音。
过了几秒,我开口,声音不大。
“你输,不是因为我有多强。”
他抬头。
“你输,是因为你从没搞明白一件事——你要的不是赢,是别人跪你。”
他愣住。
“你羞辱我,不是因为我真废物,而是因为你需要一个比你更烂的人来垫底。”我蹲下来,和他平视,“你打压我,不是为了上位,是为了听见‘萧逸少爷威武’这种屁话。你想要的不是力量,是虚荣。”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而我。”我站起身,“从没装过废物。我只是懒得理你们这群跳梁小丑。”
他猛地伸手,想抓我脚踝。
“告诉我!”他嘶吼,“怎样才能像你一样强大?!”
我没躲。
“强大?”我低头看他,“我从没装过弱小。而你,从没承认过自己弱。”
说完,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那把伞……你为什么要让人送伞?!”
我没回头。
“我不是救你。”我声音飘在雨里,“我是看戏。戏子死了,谁唱下去?”
走出巷口,我抬手看了看掌心。
血还在流。
一滴,落在青石缝里。
下一秒,缝中泥土微微拱起,一根细茎钻出,漆黑如墨,顶端迅速长出一朵花。花瓣狭长,形如火焰,通体乌黑,只在花心处泛着一丝暗红,像只睁开的眼睛。
它不动,也不摇。
但我听见了。
极轻的一声,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我脑子里响起。
“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