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
冬日的晨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深色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陆寒星是在一阵熟悉的酸痛中醒来的。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右臂,从肩胛到肘关节的肌肉僵硬酸胀,每一次细微移动都牵扯着神经,提醒着他昨日那场无妄之灾。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撑着尚且能使上些力气的左臂,缓慢地坐起身。
对面床上,他的双生哥哥秦耀辰也醒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身上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蓝色丝质睡衣。他看到陆寒星的动作,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习惯性的调侃:“爱哭鬼,你好了?胳膊能动了?”
“我不是爱哭鬼,”陆寒星闷闷地反驳,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我是受了委屈才哭的。” 想起那晚被强行灌药、毫无尊严的场景,他心里依旧堵得慌。
秦耀辰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这边,摆出了兄长的姿态,伸手揉了揉他睡得有些凌乱的黑发:“你可不委屈!随身带刀,放在哪里都是大忌。大哥没真把你关禁闭算好的了。”
陆寒星抿紧了唇,心里那股倔强劲儿上来了,猛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秦耀辰,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哟,还生气了?真是个小孩子脾气。” 秦耀辰看着他单薄而倔强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绕到陆寒星面前,语气放缓了些,“哥哥和爷爷不让你出门,是怕你再出事,也是惩罚……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诱哄的意味,“你要是肯乖乖承认错误,我去跟大哥求求情,也许能让你回学校上课。”
“真的?” 陆寒星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黯淡的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但光芒只持续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都快放寒假了,没几天的课了。而且,” 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我大一的课程是自学完了,可大二的,躺在病床上一个月,一点都没看呢。”
“你自己学完了大一全部课程?” 秦耀辰有些惊讶,赞许的目光落在弟弟身上,“你好厉害!是不是跳级了?”
“嗯。” 陆寒星轻轻应了一声。
“不愧是我的弟弟!” 秦耀辰与有荣焉地笑了,带着几分骄傲,“我在音乐学院也跳级了!要不我怎么才十八岁就能当评委呢!” 他拍了拍陆寒星的肩膀,鼓励道,“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学好家里的规矩的!”
“可是……” 陆寒星低声嗫嚅,“我并不想学那些规矩……”
“那可由不得你!” 秦耀辰语气坚定,但随即又抛出新的诱惑,“这样,你要是表现得好,等放了寒假,我领你出去见见世面,参加一些聚会或者听音乐会都行。不过——” 他故意拉长声音,强调道,“你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上厕所也得跟着!要是把你弄丢了,我的责任可就大了!”
“真的?寒假也能出去?” 陆寒星的眼睛再次亮起,只要能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别墅,暂时获得一点自由,认个错算什么?他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抓住秦耀辰的胳膊,“好好好!我认错!我认错!”
看着他瞬间变脸的模样,秦耀辰忍不住笑出声,再次揉了揉他的头发:“哈哈,你这小子!”
早餐后,秦耀辰果然拉着不情不愿的陆寒星来到了秦承璋那间气氛严肃的书房。陆寒星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垂着头,用尽可能“真诚”的语气背诵了昨晚秦耀辰帮他斟酌好的认错词,无非是“认识到带刀的错误”、“感谢哥哥管教”、“以后一定遵守规矩”云云。
秦承璋坐在宽大的皮质扶手椅里,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他这番认错有几分真心。最终,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知道错了,这次就算了。耀辰替你担保,允许你回学校上课,直到考试结束。记住,这是最后的机会。”
“谢谢大哥。” 陆寒星低声应道,心里却松了口气。
回到三楼的卧室,陆寒星走到那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衣柜前。里面挂满了秦家为他购置的各色高档衣物,从羊绒大衣到定制西装,一应俱全,标签都还没拆。他伸出手,指尖在这些质地柔软、价格不菲的衣物上滑过,却最终绕开了它们。他总觉得,这些好东西不属于他,秦家人现在对他好,不过是出于某种责任或是一时新鲜,等他们真正了解他的过去,或者等他再次“犯错”,这些温情和物质都会像泡沫一样消失。既然迟早会被厌弃,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习惯。
他默默地打开自己带来的旧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套京都联合大学正式场合才穿的蓝白配色校服,仔细地穿上。校服裤子里面,他套上了一条自己缝制的棉裤。从小到大,为了节省开支,他的衣物很多都是自己改的甚至做的,这条棉裤是上大学后,他买了新棉花和布料,在宿舍里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虽然针脚不算特别细密,但厚实、保暖,穿着安心。最后,他在校服外面套上了联合大学统一发放的、印着校名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又拿起一顶普通的黑色针织帽戴在头上。
他两条胳膊依旧酸痛无力,连拉羽绒服拉链都有些费劲。一旁的保镖见状,沉默地上前帮他拉好拉链,然后拿起他那只看起来与这间豪华卧室格格不入的、略显陈旧的书包。
下楼,向端坐在客厅看报的秦承璋和正在吃水果的秦冠屿简单道别后,陆寒星低着头,快步钻进了门外那辆等待已久的黑色豪车。车子缓缓驶出别墅大门,将那座华丽而压抑的牢笼暂时甩在身后。
1月6日到10日,是京都联合大学的期末考试周。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备考气氛,随处可见行色匆匆、抱着书本复习的学生,图书馆和自习室更是座无虚席。
陆寒星顶着依旧酸胀无比、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两条胳膊,走进了大二年级的数学专业课教室。他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后排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了崭新的《高等代数II》课本。今天讲授这门课的是一位以严肃着称的女教授,教室里坐满了比他高一年级的学生,但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陌生的旁听生,所有人都埋首于书本或笔记,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最后的冲刺。
陆寒星翻开封皮光滑的课本,里面是干净得刺眼的页面。他尝试用酸痛的右臂移动书本,或者拿起笔,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带来阵阵钝痛。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四名穿着便装、却依旧难掩凌厉气息的保镖,他们像四座沉默的雕像,分散坐在后排,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陆寒星无奈地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课间休息铃响起,他感到喉咙干涩,便拿起自己的保温杯站起身,想去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点热水。然而,他刚离开座位一步,一名保镖立刻起身,无声而迅速地靠近,压低声音问:“五少爷,您要去哪里?”
“我……去倒杯热水。”陆寒星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我去给您倒,您坐着休息。”保镖的语气不容置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径直走向饮水机。
陆寒星僵在原地,看着保镖的背影,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宁可忍受身体的疼痛出来听课,也不愿被这样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他的两条胳膊,先是脱臼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刚有好转又被铐了一整晚,现在实在是无力反抗任何安排,只能勉强完成一些最基本的动作,还时常被突如其来的酸痛打断。
他重新坐回座位,努力将注意力放回课堂。讲台上,女教授正清晰地讲解着本章的重点内容,语速很快。陆寒星聚精会神地听着,试图理解这些他从未预习过的知识,同时用尚能勉强握笔的左手,歪歪扭扭地在崭新的书页上划下教授强调的重点公式和定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合着教室里细微的翻书声和咳嗽声,构成了一种短暂而珍贵的、属于正常校园生活的氛围。
然而,当下课铃声清脆地响起时,这种短暂的“自由”假象便宣告结束。教授宣布下课后,学生们立刻收拾东西,涌向下一场考试或复习地点。陆寒星也慢吞吞地合上书,他知道,返回那座别墅的时间到了。短暂的放风结束,他又要回到那个虽然奢华,却处处是束缚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