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刚过，京都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泛着温润的光泽，倒映着两侧鳞次栉比的朱楼黛瓦。街东头那间名为“凝香斋”的水粉斋，檐角下垂着的水晶帘被风拂动，叮咚作响，与店内飘出的馥郁脂香交织在一起，引得往来仕女频频驻足。
斋内暖意融融，紫檀木货架上整齐罗列着数十个锦盒瓷罐，或描金绘彩，或素净清雅，里面盛放着各色胭脂水粉。靠窗的梨花木桌前，雪嫣红正垂首专注地调制新胭脂，她身着一袭月白绣蔷薇的襦裙，青丝松松挽成随云髻，仅簪一支珍珠步摇，素手纤纤捻起几片刚采摘的朝霞映雪桃花瓣，轻碾于青玉钵中，动作娴雅如行云流水。
“坊主，刚清点完存货，‘醉流霞’胭脂只剩最后两盒了，要不要让后厨加紧赶制一批？”侍女青禾捧着账册走来，见她调脂的模样，忍不住赞叹，“您这手艺真是越发精湛了，昨日吏部侍郎家的夫人来买胭脂，还说您这‘醉流霞’比宫里尚功局做的还要细腻呢。”
雪嫣红抬眸轻笑，眸中似盛着春日风光：“急不得，‘醉流霞’最讲究花材时令，需用暮春清晨带露的桃花，掺三分朝霞映雪玫瑰，经九蒸九晒才能取其精魂。今日采的花刚够做五盒，让后厨慢工细作，切莫因赶工失了品质。”她指尖沾着淡淡的粉色花泥，说话时语气轻柔却带着笃定，这是她穿越来到这个朝代后，凭着现代美妆知识改良古法技艺，在京都闯下的名气。
正说着，门口水晶帘轻响，一道玄色身影踏雨而来。来人身着暗纹锦袍，腰束玉带，头戴一顶竹编帷帽，帽檐垂下的轻纱遮住了面容，只隐约可见下颌线条分明，步履轻缓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与寻常买胭脂的客人截然不同。
青禾正要上前招呼，雪嫣红却轻轻按住她的手，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自她开这凝香斋半年来，见过的达官显贵不少，但此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疏离与锐利，让她直觉这人身份不一般。
玄衣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银质面具，面具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和线条优美的薄唇。他目光扫过店内，看似在欣赏货架上的胭脂，实则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掠过每一位宾客的神情举止，连角落里低声说笑的侍女都未放过——此人正是借买胭脂之名，前来探查情报的慕容云海。
作为皇家情报组织“烟雨阁”的阁主，亦是身份隐秘的二皇子，他常借市井商铺作为眼线据点。凝香斋近来声名鹊起，往来多是权贵内眷，正是收集情报的绝佳之地，而这位年轻貌美又精通脂粉之术的坊主，更是让他心生好奇。
“店家，听闻贵斋‘醉流霞’胭脂名动京华，特来一观。”慕容云海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磁性，目光落在货架最上层的胭脂盒上。
雪嫣红上前一步，举止从容得体：“客官有眼光，‘醉流霞’确是小店招牌。”她取下一盒胭脂，玉盒雕花精致，打开后内里膏体如朝霞映水，泛着细腻的珠光，“此脂以暮春桃花为主材，加入玫瑰露、珍珠粉、蜂蜡调制，上唇温润不干燥，显色自然，最衬东方女子肤色。”
慕容云海指尖轻触胭脂膏体，触感细腻柔滑，果然名不虚传。他余光瞥见邻桌坐着两位贵妇人，正低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位佩戴的玉簪样式独特，正是近期在京中流传的、与靖王党羽有关的“缠枝莲纹簪”。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对雪嫣红道：“这胭脂确实雅致，不知制作时可有什么讲究？”
“讲究可多了。”雪嫣红娓娓道来，看似在介绍胭脂，实则在观察眼前这人——他虽戴着面具，言谈举止却透着世家公子的矜贵，手指修长有力，绝非寻常富家子弟。她故意放慢语速，详细讲解，“光是桃花就要选朝阳坡上种植的，花瓣要完整无缺，采摘时间必须在清晨露未干时，这样才能保留花汁的鲜活性。回来后用玉杵碾成花泥，纱布过滤三次取纯汁，再与融化的蜂蜡按比例调和，全程不能沾半点铁器，否则会影响色泽。”
慕容云海耐心听着，目光却不时扫过店内宾客。靠窗的位置坐着位穿湖蓝衣裙的女子，正对着铜镜补妆，她用的胭脂色泽暗沉，绝非凝香斋的货品，手指在镜柄上轻叩的节奏，竟与烟雨阁暗号中的“平安”手势隐隐相合。而在货架旁挑选眉黛的侍女，袖口露出的半块绣帕，针脚细密，绣着的寒梅图案正是江湖势力“寒梅阁”的标记。
“客官若是喜欢，这最后两盒‘醉流霞’都给您包起来？”雪嫣红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她注意到这人虽在听她说话，注意力却始终在店内其他人身上，心中愈发肯定他来意不简单。
慕容云海颔首：“好。再取一盒‘绛雪春’和‘点绛唇’，一并包好。”他刻意点了另外两种胭脂，“绛雪春”色如红梅，适合冬日使用，“点绛唇”则是明艳的正红色，与此时节不符，这是他与手下约定的暗号——若说“取三种胭脂”，便是发现可疑人物，需后续跟进。
青禾上前包胭脂时，慕容云海的目光落在雪嫣红调脂的玉钵上，里面盛放着刚调好的胭脂膏，色泽比“醉流霞”更深些，泛着莹润光泽。“这是新制的胭脂？”他故作好奇地问。
“是呢，还未取名。”雪嫣红笑答，“用了些紫草汁调色，又加了少量苏合香，除了做面脂，还能当唇脂用，持久度更好些。”她舀起一点胭脂膏，用银簪轻轻涂抹在手腕内侧，肤若凝脂配上那抹嫣红，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慕容云海的目光在她手腕上停留片刻，那抹胭脂的色泽让他想起宫中那位宠妃常用的“石榴红”，但质地更为细腻。他不动声色地说：“此色如晚霞映雪，不如就叫‘霞雪映’？”
雪嫣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名字竟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她抬眸看向面具后的眼眸，笑道：“客官好文采，就叫‘霞雪映’了。等批量制作出来，定送客官一盒品鉴。”
就在这时，门口又进来几位客人，为首的是位穿绯红锦袍的公子，身后跟着几个气势汹汹的随从，刚进门就大声嚷嚷：“店家，把你们最好的胭脂拿出来！本公子要给相府小姐送礼，要是不好，砸了你的店！”
店内宾客纷纷侧目，雪嫣红眉头微蹙，面上却依旧含笑：“这位公子稍安勿躁，小店胭脂都是上等品质，不知相府小姐喜欢什么色系？是淡雅的‘桃花夭’，还是明艳的‘醉流霞’？”
绯红锦袍公子显然是来闹事的，他一把推开上前介绍的晚晴，伸手就要去抓货架上的胭脂盒：“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公子看都差不多，拿来给我瞧瞧！”他的手指故意划过数个锦盒，带倒了其中一个，胭脂盒摔在地上，膏体四溅。
慕容云海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公子袖口露出的龙纹玉佩是伪造的，走路姿势虚浮，眼神闪烁，显然是受人指使来寻衅滋事。他注意到公子身后的随从，腰间鼓鼓囊囊，似藏着兵器，目光频频瞟向门外，像是在等待信号。
“公子这般行事，怕是不妥吧？”雪嫣红上前一步，挡在货架前，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锋芒，“小店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公子若是真心买胭脂，我自当好好招待；若是来捣乱的，凝香斋虽小，也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绯红公子见她一个女子竟如此镇定，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个小娘子还敢顶嘴？知道本公子是谁吗？信不信我让你这店明日就关门！”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慕容云海忽然开口：“这位公子，凝香斋的胭脂确是京都一绝，你这般粗鲁，倒显得没见识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盒摔坏的胭脂我赔了，另外再买十盒‘醉流霞’，算是替公子赔罪，如何？”
绯红公子见他气度不凡，又肯赔钱，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嘟囔几句便带着随从灰溜溜地走了。
青禾连忙收拾残局，感激地看向慕容云海：“多谢这位公子解围，不然今日可麻烦了。”
雪嫣红也拱手道谢：“多谢客官出手相助，这胭脂钱我给您打个折。”
慕容云海摆摆手，目光再次扫过店内，刚才那位湖蓝衣裙的女子已悄然离去，桌上留着一枚银钗，钗头镶嵌的珍珠竟是空心的——这是情报传递常用的信物。而寒梅阁的侍女也已离开，货架上多了一支无人问津的劣质眉黛，正是她们留下的标记。
“举手之劳。”慕容云海接过青禾递来的胭脂盒，指尖在其中一个“醉流霞”的锦盒底部轻轻一叩，那里有个不易察觉的凹槽，正是他提前安排人做好的暗格，“店家的胭脂确实好，日后我会常来光顾。”
雪嫣红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心中了然。她笑着应道：“随时欢迎客官光临，下次来给您尝尝新制的‘霞雪映’。”她特意加重了“霞雪映”三个字，目光坦然地迎上慕容云海的视线，似在传递某种信息。
慕容云海微微颔首，带着胭脂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凝香斋的匾额，阳光穿过云层，在匾额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店内飘出的胭脂香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他能感觉到，这位雪坊主绝非寻常女子，她的聪慧敏锐，或许会成为他日后计划中的意外助力。
待慕容云海走远，青禾才松了口气：“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那公子一看就不好惹，幸好有那位面具公子帮忙。”她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忽然发现摔坏的胭脂盒旁有一张小纸条，“坊主，你看这是什么？”
雪嫣红接过纸条，上面用极细的笔写着“西市仓库有异”几个字，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她心中一动，这定是刚才那位湖蓝衣裙女子留下的，而慕容云海的及时出现，绝非巧合。
“没什么，大概是哪位客人掉落的。”雪嫣红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好，目光望向窗外，慕容云海的身影已消失在街角，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墨香与胭脂香混合的气息。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要结束了，这位神秘的面具公子，以及他背后的势力，都将与自己的生活产生交集。
午后的阳光渐渐温暖起来，凝香斋内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雪嫣红重新坐回窗前调脂，玉钵中的“霞雪映”胭脂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她一边碾着花泥，一边思索着慕容云海的身份。烟雨阁阁主、假面二皇子……这些传闻中的身份与眼前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渐渐重合，她忽然觉得，这场穿越之旅，或许会比想象中更加精彩。
青禾端来新采的桃花，笑着说：“坊主，后厨说新的‘醉流霞’明日就能做好了，刚才那位面具公子一下子买了那么多，看来是真喜欢咱们家的胭脂。”
雪嫣红浅笑点头，指尖沾着的花泥在阳光下泛着粉色的光：“是啊，希望他能喜欢这份‘醉流霞’，也希望这流霞般的美好，能多停留些时日。”她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明白，一场围绕着胭脂盒展开的秘密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的凝香斋，这座看似只贩卖美丽的水粉斋，已悄然成为各方势力交汇的舞台，每一盒胭脂，每一位宾客，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暮色渐浓，凝香斋的灯笼次第亮起，温暖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路上，与远处传来的叫卖声、丝竹声交织成京都的繁华夜色。雪嫣红站在门口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目光望向慕容云海离去的方向，夜风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墨香与“醉流霞”的芬芳。她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香囊，里面装着刚做好的“霞雪映”胭脂，心中暗下决心：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她都要用自己的智慧和技艺，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守护好这方小小的凝香斋，也守护好自己想要的生活。而那位神秘的面具公子，或许会是这场风雨中，最意想不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