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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十日,京城的秋彻底沉了底。檐角的铜铃被晨霜浸得发脆,风一吹,响得比往日轻了些,倒衬得凝香斋里的脂粉香更清透——案头晾着的栀子花瓣正滴着水,雪嫣红蹲在竹筛前,指尖捻起片雪白的花瓣,往鼻尖凑了凑,清甜的香混着淡淡的草木气,一下子驱散了秋晨的凉。

“师父,这栀子花晒了三天,再晾半日就能捣了吧?”青黛端着个白瓷盆进来,盆里盛着刚过滤好的黄檗汁,澄澈得像琥珀,“昨天苏先生派人来问,说女学的诗会定在三日后,学子们的胭脂和衣裳,能不能赶得及?”

雪嫣红直起身,揉了揉蹲麻的膝盖,接过瓷盆闻了闻黄檗汁:“能赶得及。这黄檗汁熬得正好,不苦不涩,和栀子蕊拌在一起,能调出最正的栀子黄。”她指了指竹筛里的花瓣,“你把这些花瓣铺匀些,别叠在一起,不然会闷出潮气,做出来的胭脂会发暗。”

青黛赶紧应着,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拨散。她知道,这次女学诗会对师父很重要——苏先生是京城女学的先生,半年前带着学子来买胭脂,说女学的姑娘们多是寒门出身,买不起贵价脂粉,雪嫣红便特意为她们做了平价的“素心脂”,这次诗会,苏先生更是直接找过来,想让凝香斋帮学子们设计一套既清雅又不张扬的妆造,好让她们在诗会上不怯场。

正说着,锦帘被轻轻掀起,苏先生提着个布包走进来,鬓边簪着支素雅的银簪,身上穿的青布裙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嫣红姑娘,又来叨扰你了。”她笑着把布包放在案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块细棉布,“这是学子们凑钱买的布,想请你帮忙染成栀子色,再绣点简单的花纹——她们说,姑娘家的衣裳,总得有点活气。”

雪嫣红拿起块细棉布,指尖摩挲着布料的纹理:“这布是江南的细棉,软和透气,染栀子色正好。苏先生放心,我这就让人去摘新鲜的栀子花瓣,用花瓣汁染布,颜色浅淡又自然,不会像染料那样刺目。”她顿了顿,又道,“至于绣纹,不用太复杂,就绣几瓣栀子花瓣做暗纹,缝在衣襟和袖口,既显精致,又不抢妆面的风头。”

苏先生听了,连连点头:“还是嫣红姑娘想得周到。女学的姑娘们性子都傲,不想穿得太张扬,怕被人说‘抛头露面’,可也不想太寒酸,落了女学的脸面。你设计的这套‘栀子衣白’,正好合了她们的心意。”

雪嫣红笑了笑,取过案上的小瓷碟,里面是刚调好的一点栀子黄胭脂:“苏先生您看,这是‘栀子妆’的底色——我用铅粉混合珍珠粉做底,比寻常粉更细,涂在脸上是透透的白,不会像糊了层面粉;眼尾就点这栀子黄胭脂,用细毛笔蘸着,轻轻扫在眼尾下方,像沾了片栀子花瓣;唇上就涂‘素心脂’,浅粉调,不艳,却显气色。这样整套妆造下来,清雅又大方,正合了‘林下风致’的意。”

苏先生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胭脂,细腻得像奶油:“好!好!这妆比京中贵女们的‘赤霞妆’‘醉流霞妆’好看多了,不堆砌,却有灵气。我这就回去告诉姑娘们,让她们放心。”

送走苏先生,青黛忍不住问:“师父,‘林下风致’是什么意思啊?我听巷口说书的提过,好像是夸人的?”

雪嫣红坐在案前,开始捣晒好的栀子蕊,木杵捣在瓷碗里,发出“咚咚”的轻响:“‘林下风致’是说女子有隐士般的清雅气质,不沾染俗尘。女学的姑娘们读圣贤书,心思纯良,不像京中贵女那样爱攀比,这套‘栀子妆’,就是要衬出她们这份干净。”

正捣着,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雪嫣红抬头,就见慕容云海走进来,玄色锦袍上沾了点栀子花瓣——想来是路过巷口的栀子树,被风吹落的花瓣粘在了衣上。他手里拿着个描金的小盒子,面具上的银纹映着晨光,比往日柔和了些。

“刚从女学那边过来,听苏先生说,你在帮学子们做诗会的妆造?”慕容云海走到案前,目光落在瓷碗里的栀子蕊上,“这是……栀子黄胭脂?”

雪嫣红点点头,把捣好的栀子蕊末递给她:“你尝尝,有点甜。这胭脂是用栀子蕊、黄檗汁、羊脂膏熬的,涂在脸上是淡淡的黄,不挑肤色,女学的姑娘们都能用。”

慕容云海还真捻了点尝了尝,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草木的清香:“比上次的‘赭石脂’甜些。诗会定在三日后的聚贤楼?我听户部尚书说,这次诗会不仅有女学的学子,还有不少京中贵女,怕是会有人故意刁难。”

雪嫣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也听说了,京中有些官员看不起女学,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这次诗会,定有贵女借着妆造、诗作挑刺,想让女学难堪。

“我知道。”雪嫣红把栀子蕊末倒进黄檗汁里,慢慢搅拌,“但女学的姑娘们不怕。苏先生说,她们读书不是为了争高低,是为了明事理,就算有人刁难,她们也能应对。再说,我会去诗会帮她们补妆,不会让她们受委屈。”

慕容云海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我陪你一起去。聚贤楼的掌柜是烟雨阁的人,有我在,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们。”他打开手里的描金盒子,里面是一支银质的栀子发簪,簪头雕着朵半开的栀子花,花瓣上还嵌着细小的珍珠,“这个给你,诗会上戴,配你的衣裳正好。”

雪嫣红接过发簪,指尖碰到冰凉的银饰,心里却暖暖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栀子花?”

慕容云海笑了笑,面具下的眼神柔得像水:“上次你说,栀子花开时,你总想起家乡的小院——我记着呢。”

接下来的两天,凝香斋里忙得热火朝天。雪嫣红带着青黛和两个伙计,一边熬栀子黄胭脂、调素心脂,一边染栀子花布裙。染布时,她们把新鲜的栀子花瓣煮出汁,再把细棉布泡进去,小火慢煮,每隔半个时辰翻一次布,这样染出来的布,颜色才均匀,是浅淡的米白色,带着淡淡的栀子香。

染好的布晾干后,雪嫣红又找来绣娘,在衣襟和袖口绣上栀子暗纹——用的是浅黄的丝线,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看到花瓣的纹路,像真的栀子花落在了衣上。

女学的学子们来取衣裳和胭脂时,都看呆了。为首的林姑娘捧着布裙,轻轻贴在脸上,眼泪差点掉下来:“雪姐姐,这布裙好软,还有栀子香……我长这么大,从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雪嫣红帮她把胭脂盒递过去:“这是‘栀子黄’,涂在眼尾就好,别涂太多,不然就不清雅了。诗会上不用怕,好好作诗,把你们的本事亮出来。”

林姑娘用力点头,把胭脂盒抱在怀里,像抱着宝贝一样。其他学子也纷纷接过衣裳和胭脂,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感谢的话,小小的凝香斋里,满是姑娘们的笑声。

诗会当天,聚贤楼被装扮得雅致非凡。楼外的栏杆上挂着串好的栀子花灯,楼内的案上摆着栀子花,清甜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楼层。女学的学子们穿着栀子花布裙,脸上画着“栀子妆”,三三两两地坐在角落,虽有些紧张,却身姿挺拔,眼神明亮。

雪嫣红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鬓边簪着慕容云海送的栀子发簪,站在角落帮学子们补妆。青黛拿着胭脂盒,小心翼翼地给林姑娘补眼尾的栀子黄:“林姐姐,你今天真好看,比那边的张小姐还好看!”

林姑娘有点害羞,低下头:“真的吗?我总觉得我穿这布裙,太素了。”

“不素。”雪嫣红帮她理了理衣襟,“素净才显雅致。你看这栀子暗纹,在阳光下多好看,比那些绣满金线的衣裳有灵气多了。”

正说着,楼外传来一阵喧闹。户部侍郎家的张小姐穿着件绣满凤凰的红裙,脸上涂着浓艳的“赤霞妆”,踩着绣鞋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眼神轻蔑地扫过女学的学子们。

“哟,这就是女学的姑娘们?穿得这么素,是家里穷得买不起好衣裳吗?”张小姐走到林姑娘面前,故意扯了扯她的布裙,“这布摸着就廉价,怕是洗两次就破了吧?”

林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攥着裙摆,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周围的贵女们也跟着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嘲讽。

雪嫣红上前一步,挡在林姑娘身前,语气平静却有力:“张小姐,衣裳的好坏,不在价格,在心意。这栀子花布裙,是用新鲜栀子花瓣染的,染了整整一天,衣襟的暗纹是绣娘一针一线绣的,每一寸都藏着心思;反观张小姐的红裙,虽绣着凤凰,却用了十几种染料,艳俗得晃眼,倒像棵开得太盛的芍药,没了清雅气。”

张小姐的脸一下子白了:“你敢说我艳俗?你知道我这裙子多少钱吗?够买你这破斋坊半年的胭脂!”

“钱再多,也买不来‘林下风致’。”雪嫣红拿起案上的栀子花灯,轻轻晃了晃,“《本草纲目》里说,栀子‘性寒,味甘苦,能清热泻火’,就像女学的姑娘们,心思纯净,不沾染俗尘;而张小姐的‘赤霞妆’,用了大量红花汁和朱砂,虽艳,却显浮躁,倒衬得张小姐没了大家闺秀的气度。”

周围的人听了,纷纷点头——确实,女学学子们的“栀子妆”清雅脱俗,眼尾的栀子黄像沾了晨露,看着就让人舒服;而张小姐的“赤霞妆”,两颊的胭脂涂得太厚,像两块红布,确实有些艳俗。

张小姐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发作,就见慕容云海走了过来。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衣襟绣着栀子暗纹,和雪嫣红的襦裙正好呼应。他走到张小姐面前,语气冷淡:“张小姐,诗会是论诗的地方,不是比衣裳的地方。若张小姐只想炫耀,不如回府对着镜子赏自己的红裙,别在这儿扰了大家的雅兴。”

张小姐一见慕容云海,吓得赶紧收了脾气——她虽没见过慕容云海的真面目,却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连她父亲都要让他三分。她狠狠瞪了雪嫣红一眼,不甘心地走了。

周围的贵女们见张小姐被怼走,也不敢再嘲讽,纷纷坐回原位。林姑娘拉着雪嫣红的手,小声说:“雪姐姐,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今天肯定要哭了。”

雪嫣红笑了笑,帮她理了理鬓发:“不用谢,是你自己有底气。接下来好好作诗,让她们看看女学姑娘们的本事。”

诗会开始后,学子们纷纷提笔作诗。林姑娘写的《栀子赋》,句句清雅,其中“素衣凝香露,黄蕊映清眸”一句,更是引得众人称赞。慕容云海作为评委,特意点评道:“林姑娘的诗,就像她的妆造,干净通透,有‘林下风致’,当为第一。”

台下的学子们听到这话,都激动地鼓起掌来。雪嫣红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心里满是欣慰——这些姑娘们,终于靠自己的本事,赢得了尊重。

诗会结束后,夕阳已经西斜。慕容云海和雪嫣红走在回家的路上,巷口的栀子树落下几片花瓣,粘在雪嫣红的发间。慕容云海伸手,轻轻帮她拂掉,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两人都愣了一下。

“今天谢谢你。”雪嫣红低下头,耳尖有点红,“若不是你,张小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慕容云海看着她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眼尾的栀子黄还没卸,像沾了片晚霞:“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你帮女学的姑娘们,不也是为了让她们能有机会展示自己吗?”他顿了顿,又道,“父皇听说了今天的诗会,很赞赏女学的学子,说以后要多办这样的诗会,让更多女子有读书论诗的机会。”

雪嫣红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吗?那太好了!苏先生和姑娘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慕容云海点点头,伸手牵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很暖,裹着她的手,驱散了秋夜的凉。“以后,我会陪你一起,做更多你想做的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无论是帮女学,还是经营凝香斋,我都会在你身边。”

雪嫣红看着他的眼睛,面具下的眼神温柔得像水。她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有朝堂的算计,有后宫的阴谋,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巷口的栀子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在秋夜的烟火里。凝香斋的铜铃还在轻轻响着,案头的栀子胭脂还留着清甜的香,而他们的故事,也像这栀子花一样,在时光里慢慢绽放,清雅而坚定,温暖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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