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于漕运之见解,鞭辟入里。如今漕运改革受阻,卿可有良策?”李余然开门见山,态度恳切。
柳文渊受宠若惊,但很快镇定下来,条分缕析地指出了改革方案中几处过于理想化、未能充分考虑地方利益格局和胥吏执行难度的漏洞,并提出了更具操作性的渐进式改良建议。
李余然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更加确定此人可用。他没有给予柳文渊任何明确的官职承诺,只是勉励其继续关注实务,多呈策论。这是一种更隐蔽的“养士”,不授人以柄,却悄然织就自己的人脉网络。
然而,这次秘密会面,并未能完全逃脱“暗影司”的眼睛。消息很快传到了陆其琛耳中。
陆其琛看着柳文渊的资料,眼神冰冷。此人确有才干,但陛下绕过他这位摄政王,私下接触中层官员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王爷,是否要……”影卫做了个手势。
“不必。”陆其琛摆了摆手,“陛下求才若渴,本是好事。柳文渊……调他去淮南道担任漕运判官,让他去一线,亲自实践他那些‘高明’的建议。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便知。”
他用了明升暗调的方式,将柳文渊支离了权力中心,既未打击皇帝的积极性,又消除了近在眼前的潜在威胁,还将难题抛回给了柳文渊本人——若他真有能力在复杂的地方实务中做出成绩,将来再用不迟;若只是纸上谈兵,自然会碰得头破血流。
杜明远品着香茗,听着下属关于晟国小皇帝秘密接见官员、以及该官员被迅速调离京城的汇报,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看,裂痕已经开始显现了。陆其琛感觉到了威胁,他开始下意识地构筑防线。而小皇帝,第一次尝试培植亲信就被无形化解,心中岂能毫无芥蒂?”他放下茶盏,“是时候,再添一把柴了。”
不久后,一批印制精良、内容“客观”的书籍,通过渊国商队和某些“友好”士大夫的渠道,悄然在晟国京城流传开来。这些书籍并非直接的政治宣传,而是讲述了一些历史上雄才大略的君主,如何在权臣辅佐下奠定基业,又如何在时机成熟时“乾坤独断”的故事。其中对于权力交接的微妙时刻,描绘得尤其引人深思。
安湄敏锐地察觉到了京城舆论氛围的微妙变化。 她在花月楼听到了士子们私下议论那些“新书”,也感受到了李余然近日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
她意识到,渊国正在进行的,是一场针对李余然心理的精心布局。他们在潜移默化地强化他“亲政”的合法性与必然性,同时暗示权臣往往是“过渡性”的存在。
她必须做点什么,但不能直接告诫李余然,那只会加重他的逆反心理。她选择了一个迂回的方式。
安湄借赏花之名,与李余然“偶遇”。闲聊中,她看似无意地提起:“近日读史,看到唐玄宗与姚崇、宋璟,堪称君臣相得之典范。玄宗前期励精图治,任用贤能,方有开元盛世。可见,明君与贤臣,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李余然若有所思:“王妃所言极是。然则,玄宗后期为何……”
“这便是为君者最难之处了。”安湄叹息道,“如何始终保持清醒,辨忠奸,知进退,既不辜负贤臣辅佐,亦不使皇权旁落。关键在于‘信任’与‘制衡’的尺度。信任,是基于对其能力、品性与共同目标的认同;制衡,是确保权力运行于法度轨道之上,而非源于猜忌与恐惧。”
她看着李余然,语重心长:“陛下,真正的强大,并非源于除掉某个权臣,而是源于建立起一套即使没有强权人物,也能良好运行的制度,源于拥有能让天下英才心甘情愿为之效命的威望与格局。”
她的话,如清风拂过湖面,试图涤荡那些被悄然植入的偏激观念。李余然沉默着,他知道安湄在提醒他。但他心中那团火,已经被点燃,难以轻易熄灭。
转机,来自一场意外的边境冲突。
西边邻国昭国的一支骑兵小队,突袭了晟国西北一处刚开辟不久的互市榷场,劫掠商队,造成人员伤亡。消息传来,朝野震惊。
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理不当,可能引发两国战端。而晟国目前内政未靖,军力虽经整顿,但双线作战风险极大。
朝堂上,主战与主和之声再起。主战者认为必须强硬回击,维护国威;主和者则认为应以谈判为主,避免事态扩大。
陆其琛倾向于有限度的军事报复,同时辅以外交施压,以战促和。但他需要权衡军费、民意以及渊国可能的态度。
就在这时,李余然再次站了出来。他没有直接支持战或和,而是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切入点:
“昭国此次挑衅,规模不大,时机微妙。其国内去年亦遭雪灾,牲畜损失惨重。朕以为,其目的未必是真想开战,更可能是试探我晟国虚实,或意图借此在后续谈判中,在盐铁贸易、草场划分上获取更多好处。”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陆其琛身上:“摄政王欲以武力反制,朕认为可行。然,武力需有度,目标需明确。不如以此为由,一方面调集精骑,于边境陈列,做出大军压境之势;另一方面,可派遣能言善辩、熟知昭国内情的使者,直接面见其王庭,陈说利害,点明其困境,并提出若其肯严惩凶手、赔偿损失,我朝可考虑在接下来的互市谈判中,适当增加对其急需物资的出口额度。”
“此乃‘恩威并施’。”李余然总结道,“既彰显我国不容侵犯之决心,亦给予其体面退让的台阶,更可借此机会,将互市主导权牢牢抓在我手。如此,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并将危机转化为巩固边防、拓展利益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