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德胜门的铁皮包门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守门校尉王虎搓了搓冻僵的手,望着城外黑压压的人群,喉结上下滚动。
头儿...一个新兵蛋子凑过来,声音发颤,这...这得有多少人啊?
王虎没答话。他数不清。自打三天前北境战报传来,京畿各州的流民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股脑涌向京城。起初只是三五十个老弱病残,今早却变成了乌泱泱的望不到边。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的眼睛——浑浊发黄,眼白布满血丝,像是饿极了的野兽。
求活阎王开仓!
一声嘶吼从人群中炸开。王虎浑身一激灵。活阎王是百姓给镇北王赵宸起的外号,三年前漠北之战,他带着三千玄甲军死守孤城,硬是用尸山血海堆出了个活阎王的凶名。可如今王爷正在北境拼命,这些流民怎么...
求活阎王开仓!
求活阎王开仓!
吼声如潮水般涌来,震得城门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王虎这才看清,人群最前排跪着几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手里高举着木牌,牌上歪歪扭扭写着二字。更诡异的是,他们脖子上都挂着块黑布,布上绣着个血红的字。
头儿!新兵突然尖叫,他们...他们的手!
王虎定睛一看,浑身汗毛倒竖——那些高举木牌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指节处却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和城里传言中的症状一模一样!
关城门!王虎厉喝,快去禀报李大人!
沉重的城门刚合拢,城外就传来的一声闷响。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是无数人在用身体撞击城门。王虎抽出腰刀,刀尖却在微微发抖——他不是怕死,是怕那些人的眼睛。那不像活人的眼睛,倒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活阎王...开仓...
低哑的呻吟从门缝渗进来,听得人头皮发麻。王虎突然想起昨夜的怪事——子时换岗时,他分明看见城外乱葬岗飘着绿莹莹的鬼火。更邪门的是,那些鬼火排成了个箭头,直指德胜门!
校尉!城楼上了望的士兵突然尖叫,西面...西面又来了一群!
王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楼。只见西边官道上,黑压压的人流如蚂蚁般涌来。人群最前方飘着面破旗,旗上赫然是张狰狞的鬼脸——和镇北王玄甲军旗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见鬼...王虎喃喃自语,玄甲军旗怎么会...
那不是玄甲军。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幽冥门的引魂幡。
王虎猛地回头,只见城楼阴影里站着个佝偻身影,枯瘦如柴,正是老药头!老头儿背着个脏兮兮的药囊,手里攥着把朱砂,正往城门四角撒。
药...药头爷爷?新兵结结巴巴地问,您怎么...
闭嘴!老药头厉喝,去取黑狗血来!快!
新兵连滚带爬地跑了。王虎这才发现,老药头身后还跟着个娇小身影——是高阳!少女裹着件半旧的棉袄,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袱,小脸冻得发青。
姑娘怎么...
高阳没说话,只是默默打开包袱。里面是块裂成两半的玉佩,此刻正泛着微弱的青光。玉佩旁边,躺着半块染血的玉圭——正是虞贵妃的遗物!
王爷临行前交代的。老药头边撒朱砂边嘟囔,说若京中生变,就把这东西供在城门上。
王虎听得云里雾里。但眼下城外怪事连连,他也顾不得多问,赶紧帮着老药头布置。高阳将玉佩和玉圭摆在城楼正中,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玉圭上滴了三滴血。
嗤——
血滴刚落,玉圭就冒起了青烟。高阳嘴唇轻颤,念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说来也怪,玉圭上的血竟慢慢凝成了个奇怪的符文,乍看像字,细看又似字。
活阎王...开仓...
城外的吼声突然变了调,像是千万人同时哽咽。王虎扒着垛口往下看,只见人群齐刷刷跪了下来,额头抵地,双手却高高举起,像是在膜拜什么。
他们在拜谁?新兵抱着黑狗血坛子回来,声音发抖。
老药头枯脸阴沉:钥匙
王虎刚要追问,城楼下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整段城墙都晃了晃,砖缝里的积雪簌簌落下。高阳怀里的玉佩突然炸裂,碎片如利箭般四射!
不好!老药头一把拽过高阳,门开了!
什么门?王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城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他扑到垛口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城门竟然自己开了!不是被人撞开,而是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生生掰开了两扇铁包木的城门!
拦住他们!王虎拔刀就往城下冲。
晚了。潮水般的流民已经涌了进来。他们动作僵硬却迅捷,像一群被线牵着的木偶,目标明确地冲向粮仓方向。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对刀剑毫无反应——王虎亲眼看见个老汉被长矛贯穿胸口,却仍拖着肠子往前爬,嘴里还念叨着活阎王开仓...
药头爷爷!高阳突然尖叫,玉佩!
老药头回头一看,差点吓掉魂——那块染血的玉圭竟然浮到了半空,圭身上的血符文化作道青光,直射北方!而北方的天际,不知何时聚起了团黑云,云中隐约有张巨大的人脸,正贪婪地着京城。
王爷...老药头枯手发抖,王爷出事了...
李存仁是在户部衙门被惊动的。老御史正在核对北境粮饷,忽听外面乱成一锅粥。他刚推开门,就被个浑身是血的小吏撞了个满怀。
大人!小吏满脸惊恐,流民...流民冲进来了!
老御史花白胡子一颤:胡说!城门守军呢?
守不住啊!小吏哭丧着脸,那些人...那些人不怕刀剑!有个老汉被砍了头,身子还跑出去十几步才倒!
李存仁心头剧震。这症状...和北境军报里说的一模一样!据说染病的人会变得力大无穷,不畏疼痛,直到浑身溃烂而死。可这瘟疫明明只在北境出现过,怎么...
大人!又一个差役狂奔而来,七殿下召您即刻入宫!
老御史二话不说就往宫里赶。轿子刚出胡同,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街上到处是游荡的流民,他们不抢不砸,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活阎王开仓,像群被操控的傀儡。更诡异的是,这些人脖颈上都挂着块黑布,布上绣着血红的字!
绕道!李存仁急喝,走朱雀街!
轿夫刚调头,前方突然传来阵整齐的脚步声。一队玄甲卫小跑而来,领头的正是忽尔卓!黑塔般的汉子盔甲染血,腰间悬着墨羽令,显然是刚从城外撤回。
李大人!忽尔卓抱拳,七殿下命末将护送您入宫!
老御史如见救星:城外如何?
全乱了。忽尔卓声音发沉,不止流民...地里...地里爬出东西了...
李存仁老脸煞白:什么东西?
尸体。忽尔卓喉结滚动,乱葬岗那些...没烂完的...
轿子猛地一晃。李存仁差点咬到舌头。他掀开轿帘,只见街角阴影里确实蜷着几个,身上的寿衣已经烂成布条,露出的皮肉却诡异地保持着新鲜,像是刚死不久。
活阎王...开仓...
沙哑的呻吟从那些喉咙里挤出来,听得人毛骨悚然。李存仁突然注意到,他们脖子上也挂着黑布,只是上面的字已经变成了青黑色,像是被血浸透后又阴干的。
快走!老御史急道,去见七殿下!
紫禁城的午门前已经设了路障。赵棠披着素白蟒袍立在城楼上,左眼的白布渗着血,右眼却亮得吓人。见李存仁来了,少年皇子疾步下阶:李大人!城外...
老臣知道了。李存仁气喘吁吁,殿下,这活阎王开仓的呼声...
是幽冥门的诡计!赵棠咬牙,三哥临走前说过,若京中生变,必是门主在调虎离山!
老御史心头一凛:王爷在北境如何?
赵棠的左眼白布突然渗出血迹:昨夜...昨夜星象大乱。紫微星旁那颗小星...那颗...突然黯淡了...
李存仁老腿一软,差点跪倒。宸星黯淡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赵宸出事了!
殿下!一个禁卫突然冲过来,流民...流民冲进太仓了!
赵棠右眼陡然睁大:拦住他们!
拦不住啊!禁卫声音发颤,那些人...那些人根本不怕死!有个老婆子被长矛钉在墙上,还挣扎着往粮仓爬...
李存仁突然想起什么:殿下,粮仓附近可有水井?
赵棠一怔:有...太仓西面就是古燕王府的废井...
坏了!老御史跺脚,那是虞贵妃当年...当年...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众人回头,只见太仓方向腾起股黑烟,烟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黑影四散飞溅——是粮食!那些流民竟然把太仓的粮食抛向了空中!
活阎王开仓!
活阎王开仓!
欢呼声如潮水般席卷全城。李存仁惊恐地发现,那些被抛上天的粮袋在半空中就腐烂了,黢黑的谷粒如雨般落下,砸在屋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像是无数虫子在爬...
传令!赵棠突然厉喝,所有禁军撤回内城!放弃太仓!
殿下!几个武将急了,没了太仓,京城撑不过半月啊!
少年皇子冷笑:你以为那些粮食还能吃?他指向太仓方向,仔细看看!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落地的谷粒竟然在蠕动!黑黢黢的米粒上裂开细缝,钻出无数白丝,眨眼间就连成一片,像张巨大的蛛网,覆盖了整个太仓区!
这是...李存仁声音发抖,尸蚕丝?
赵棠的左眼白布完全被血浸透:幽冥门的引魂丝。三哥说过,这丝一旦入体,就会把人变成行尸走肉...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太仓方向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那些抢到粮食的流民,正疯狂地把霉变的谷粒往嘴里塞。而更可怕的是,吃了粮的人,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眼白则迅速被血丝爬满...
关宫门!赵棠暴喝,所有禁军上城墙!快!
李存仁被侍卫架着往宫里跑。他最后回头望了眼太仓方向,只见黑烟已经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形,正缓缓向北方跪拜——而北方天际的黑云中,那张巨脸似乎...笑了。
殿下...老御史颤声问,王爷他...还能回来吗?
赵棠没回答。少年皇子只是默默掏出个白玉匣子,匣中半块玉圭正泛着微弱的青光,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三哥说过...他轻抚玉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青光不灭,他就...还没输...
宫门轰然关闭。城外,黑潮般的流民已经淹没了半个京城。他们脖颈上的黑布在风中翻飞,血红的字像无数双眼睛,冷冷注视着这座即将陷落的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