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龙榻前，太医们额角冷汗涔涔，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微光，刺入隆庆帝枯瘦的手腕。那手腕皮肤下，隐隐浮动着几道不祥的青黑色细线，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药碗里的汤汁黑得发亮，却喂不进几口，顺着嘴角淌下，洇湿了明黄的锦被。
赵宸立在榻边，玄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冷峻。他目光落在父皇蜡黄的脸上，那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右肩胎记处传来的刺痛感并未消失，反而愈发清晰，如同冰针扎入骨髓。修罗眼的力量在黑暗中无声运转，他能“看”到，那缠绕在父皇心脉附近的灰黑色气息，比方才更加浓郁了几分，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吮吸着所剩无几的生机。那气息的源头…他眼角的余光扫向殿门方向。
廊下，三皇子赵稷依旧站在阴影里，身形几乎与廊柱融为一体。他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悲戚未曾改变，甚至眼角还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水光。然而，他拢在袖中的手，指尖正极其轻微地摩挲着那枚幽冥珠。珠子内部，粘稠的黑暗如同墨汁般缓缓旋转，中心一点幽绿的光芒，正随着龙榻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明灭不定，如同在应和某种邪恶的节律。
“陛下…陛下脉象沉涩滞浊，邪气深陷脏腑…”首席太医孙院判收回银针，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干涩，“此症…此症非寻常风邪，倒像是…像是中了极阴寒的秽毒，侵扰心脉，耗损元气…”他不敢再说下去，额头的汗珠滚落，砸在光洁的金砖上。
“秽毒？”淑妃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带着惊骇，“宫中戒备森严，陛下饮食起居皆有规制，怎会…怎会中此邪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赵棠的手，少年被母亲冰凉的手惊得一颤。
周正、陈默、王贽几位重臣闻言，脸色骤变，相互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秽毒？宫中投毒？这已不是简单的病痛，而是惊天大案！
“查！”赵宸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死寂，“彻查陛下近日饮食、汤药、熏香、贴身衣物！御膳房、太医院、尚衣监…所有经手之人，一律隔离讯问！凡有可疑者，即刻锁拿！”他目光如电，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几位太医身上，“孙院判，陛下所中之毒，可有解法？”
孙院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王爷明鉴！此毒…此毒阴寒诡谲，老臣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古籍所载，唯…唯有一些失传的苗疆巫蛊或…或幽冥邪术，方有此效！老臣…老臣实在…束手无策啊！”他重重叩首，额头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幽冥邪术…”周正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看向赵宸。清江案、抚恤银、黑甲尸、冷宫异动…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串联成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线索。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隆庆帝微弱的喘息声和淑妃压抑的啜泣。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捧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在门口被侍卫拦住。内侍尖着嗓子喊道：“淑妃娘娘！娘娘吩咐的参茸养心羹炖好了！”
淑妃擦了擦眼泪，示意侍卫放行。内侍小跑进来，将食盒呈上。淑妃亲自接过，打开盒盖，一股浓郁的参香混着药气弥漫开来。她拿起玉碗，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走到榻前，柔声道：“陛下，喝点参汤吧，暖暖身子…”
她正要喂，赵宸却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玉碗。
“二哥？”赵棠不解地抬头。
淑妃也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委屈：“宸儿…你这是何意？这参汤是本宫亲自盯着小厨房炖的，用的是上好的百年老参…”
赵宸没有看她，目光锐利如刀，落在碗中那金黄色的汤汁上。修罗眼的力量运转到极致，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看似醇厚的参汤里，竟混杂着几缕极其细微、几乎与汤色融为一体的灰黑色丝线！那丝线散发着与父皇心脉处同源的、阴冷污秽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如同毒蛇的獠牙，一旦入口，后果不堪设想！
“汤里有东西。”赵宸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什么？！”淑妃手一抖，玉碗差点脱手，汤汁溅出几滴，落在金砖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暗色。
“王爷！”周正等人脸色大变。
赵宸指向地上那几滴溅落的汤汁。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那几滴汤汁竟如同活物般，在光滑的金砖上极其缓慢地蠕动起来，边缘还泛起一层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泡沫！
“啊！”一名宫女吓得失声尖叫。
“护驾！”忽尔卓厉喝一声，玄甲卫瞬间拔刀，将龙榻团团围住，刀锋直指淑妃和那内侍！
淑妃脸色煞白，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异象，又看看赵宸，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本宫…本宫怎会害陛下！这汤…这汤…”她猛地转向那内侍，声音尖利，“狗奴才！说！谁指使你的？！”
那内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王爷饶命！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汤…这汤是奴才从小厨房端来的，一路…一路没经旁人的手啊！”
“小厨房所有人，拿下！”赵宸下令，目光却并未离开淑妃。他右肩的胎记灼痛依旧，但奇怪的是，修罗眼并未在淑妃身上“看”到丝毫幽冥气息的痕迹。她眼中的惊骇、委屈、愤怒，不似作伪。
“王爷！”周正上前一步，沉声道，“此事蹊跷！淑妃娘娘素来恭谨贤德，断无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借娘娘之手，暗中下毒！”
“周大人所言极是！”陈默也附和，“当务之急是封锁小厨房，彻查所有食材、器皿、经手之人！娘娘宫中侍从，也需严加盘问！”
赵宸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赵棠和脸色惨白的淑妃，最终挥了挥手：“将小厨房一干人等，连同此内侍，押送慎刑司严审！淑妃娘娘宫中侍从，暂时禁足待查！”他顿了顿，看向淑妃，“娘娘受惊了，请回宫歇息。棠儿留下。”
淑妃如蒙大赦，眼泪再次涌出，深深看了赵宸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感激，有委屈，也有一丝深藏的恐惧。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踉跄离去。
赵棠紧紧抓着赵宸的衣角，小脸煞白：“二哥…母妃…母妃不会害父皇的…”
“我知道。”赵宸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低沉，“你先去偏殿休息。”
殿内再次陷入压抑的寂静。太医们围着龙榻，束手无策。隆庆帝的气息愈发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那灰黑色的气息如同藤蔓，缠绕得更紧了。
“王爷…”王贽压低声音，忧心忡忡，“陛下龙体…恐怕…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储位空悬，皇子众多，暗流汹涌。一旦陛下驾崩，必将是一场滔天巨浪！
赵宸的目光越过龙榻，再次投向殿外。廊柱的阴影里，赵稷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有那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幽冥气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韵。
“周大人，陈大人，王大人，”赵宸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陛下尚在，储位之事，休得再提。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彻查毒源，守护宫禁！传令下去，即日起，宫门落钥，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擅出！御林军加派三倍人手，巡查宫禁！各宫各殿，严加戒备！”
“臣等遵命！”周正等人肃然领命。
赵宸走到龙榻前，看着父皇枯槁的面容，右肩的胎记灼痛感再次加剧。他能感觉到，那股幽冥之力正在加速侵蚀父皇的生命。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青光，轻轻按在隆庆帝冰凉的手腕上。
青光触及皮肤的刹那，那缠绕的灰黑色气息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隆庆帝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昏迷。赵宸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顺着指尖反噬而来，右肩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王爷！”忽尔卓大惊，连忙扶住他。
“无妨…”赵宸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的痛楚，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这毒…这幽冥之力…霸道诡异，以他现在的力量，竟无法祛除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皇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与无力感。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殿外深沉的夜色上。
“传令玄甲卫，”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封锁冷宫废苑！方圆百丈，划为禁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是！”忽尔卓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赵宸重新站直身体，玄色衣袍在烛火下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望着龙榻上气息奄奄的父皇，又望向冷宫方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宫苑。两处危机，如同两把悬顶之剑。而暗处，赵稷那双幽冷的眼睛，如同毒蛇，正窥伺着这混乱的旋涡，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