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压在人心头的阴霾与不安。赵宸盘膝坐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却不再是全然的死寂,而是多了一丝极度专注的凝练。他心口那灰白交织的墨痕微微起伏,皮肤下隐约有流光转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极其细微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他在尝试驾驭那股新生却危险的力量。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那灰白之力既非纯粹的修罗煞气,也非幽冥死气,更不是高阳的净世之光,而是一种三者激烈冲突、异变融合后产生的、前所未有的奇异能量。它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洞察力,甚至能隐隐解析、驾驭同源的幽冥之力。但这力量极不稳定,充满了毁灭性,一个念头偏差,就可能反噬其身。
苑内其他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太医紧张地关注着赵宸的气息变化,忽尔卓按刀而立,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警惕任何可能的干扰。淑妃搂着昏睡的赵棠,目光在赵宸和高阳之间来回移动,满是忧虑。
时间一点点流逝。赵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偶尔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令人稍感安心的是,他心口那躁动的能量波动,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逐渐趋于…某种危险的平衡。
就在这时,苑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骚动声,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
忽尔卓眉头一拧,快步走向苑门。一名亲卫压低声音禀报:“将军,内阁几位辅臣联袂求见,说是…有紧急军务需王爷定夺!”
紧急军务?忽尔卓眼中寒光一闪。王爷重伤昏迷(对外宣称)的消息才传出多久?这帮老狐狸就坐不住了?是真有急事,还是…试探?甚至…别有用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关键时刻的赵宸,略一沉吟,低声道:“告诉他们,王爷伤势沉重,太医正在施救,暂不能见客。有何军务,递折子上来!”
“是!”亲卫领命而去。
然而,不过片刻,又一名亲卫匆匆而来,脸色凝重:“将军,不好了!几位阁老不肯离去,反而在苑外高声喧哗,说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戎狄异动,边关告急,非要面见王爷不可!引来了不少官员围观!”
忽尔卓脸色一沉。果然来了!打着军国大事的旗号逼宫?还是想确认王爷的真实状况?甚至…想趁乱做点什么?
苑内,赵宸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外间的动静干扰到了他心神的凝聚,心口那灰白光芒波动了一下。
忽尔卓心中焦急,正欲强行驱散那些官员——
“让他们…进来。”
一个沙哑却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赵宸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左眼瞳孔深处,那抹冰冷的灰白之色一闪而逝,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心口的能量波动已暂时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其下的汹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爆发。
“王爷!您的身体…”忽尔卓急道。
“无妨。”赵宸缓缓起身,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气息却沉稳了许多,“正好…看看是哪些‘忠臣’,如此忧心国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示意忽尔卓扶他坐到外间临时设下的屏风之后,只露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淑妃和赵棠被护着退入内室,高阳榻前也加强了守卫。
很快,以周正余党王朗、李敬心腹张韬为首的五六名阁臣及十余名各部官员,神色各异地涌入静心苑外院。不少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急,眼神却暗自闪烁,偷偷打量着苑内情形和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
“王爷!北境急报!戎狄大军异动,兵锋直指雁门关!守将请求朝廷速发援兵粮草!此事关乎国本,臣等不敢擅擅,恳请王爷示下!”王朗手持一份军报,声音洪亮,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为国为民的忠臣。
屏风后,赵宸的声音缓缓传出,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字字清晰:“军报…呈上来。”
王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快步上前,将军报递给屏风前的忽尔卓。忽尔卓检查无误,才转身呈入屏风后。
苑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所有官员都屏息凝神,试图从屏风后的动静判断镇北王的真实状况。
片刻后,赵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冷意:“王尚书…这军报所述戎狄兵力、动向,与三日前边关常规奏报…似乎颇有出入啊?且这印鉴…兵部的勘合,好像也新得有些…过分了?”
王朗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王爷明鉴!军情紧急,或有疏漏…但戎狄异动确有其事!雁门关守将的求援信绝不会假!”
“哦?”赵宸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玩味,“是哪位守将?姓甚名谁?麾下多少兵马?所求粮草几何?援兵又需多少?”
王朗顿时语塞,额头渗出冷汗。这军报本就是他们匆忙伪造,用于试探兼施压,细节处根本经不起推敲!他支吾道:“这…具体细节…军报上或有遗漏…但…”
“但什么?”赵宸的声音骤然转冷,那丝虚弱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实质压迫感的威严,“尔等手持漏洞百出之伪报,擅闯宫禁,惊扰本王静养,喧哗于庭…是想探听虚实?还是…想逼宫造反?!”
最后四字,如同惊雷炸响!伴随着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威压骤然从屏风后弥漫开来!那并非单纯的杀气,而是一种更高级的、仿佛能洞穿人心、冻结神魂的可怕气息!
院中官员无不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噗通跪倒一片!王朗更是首当其冲,被那威压一冲,竟骇得肝胆俱裂,尖叫一声:“王爷饶命!臣…臣等绝无此意!是…是臣失察!是臣失察!”磕头如捣蒜。
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屏风后的那位,虽然重伤,但其威势甚至比以往更令人恐惧!那冰冷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屏风,将他们内心那点龌龊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失察?”赵宸的声音冰冷无波,“朝廷重臣,轻信伪报,惊扰圣驾…此罪,该如何论处?忽尔卓!”
“末将在!”忽尔卓凛然应声。
“将王朗、张韬…拿下!革职查办!其余人等,罚俸一年,禁足府中反省!再有敢借故滋扰者…以谋逆论处!”命令简洁冷酷,不容置疑。
“遵命!”忽尔卓一挥手,如狼似虎的玄甲卫立刻上前,将面如死灰的王朗、张韬等人拖了下去。其余官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再不敢多留一刻。
外院瞬间清静下来。
屏风后,赵宸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心口灰白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才缓缓平复。强行催动威压和力量,对他负担极大。
“王爷!”忽尔卓急忙上前。
“无碍…”赵宸摆摆手,擦去血迹,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厉,“果然…跳出来了。正好…借此机会,清洗一番。”他目光转向忽尔卓,“名单上的那些人…可以动手了。趁他们惊惶未定,一举拿下!”
“是!”忽尔卓眼中精光一闪,领命而去。王爷这是要借题发挥,将周正、赵稷的残余党羽一网打尽!
经此一事,朝中暗流恐怕会暂时平息一阵。王爷虽重伤,余威犹在,更添神秘莫测,足以震慑宵小。
然而,赵宸心中并无丝毫轻松。他感受着体内那危险的力量,看着内室方向,眉头紧锁。朝堂风波可暂平,但真正的危机…源海、门主、高阳的伤…依旧如巨石压顶。
就在这时,一名派去查探宸妃旧迹的心腹悄然返回,面带惊疑之色,低声禀报:“王爷…属下等在废妃陵一处极其隐秘的祭坛残迹下…发现了这个…”
他呈上一物。那并非什么卷宗或器物,而是一块焦黑的、似乎被雷火灼烧过的碎骨。骨片上,用某种暗金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与那皮卷上并蒂莲纹路相似却又更加古老诡异的符文!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骨片散发出的气息,竟与赵宸心口那灰白之力,有着一丝微弱的…共鸣?!
赵宸接过骨片,指尖触及的刹那,心口墨痕猛地一热!脑海中轰然炸开一些新的、更加破碎混乱的画面——无尽的黑暗海洋、巨大的破碎锁链、一个背对众生、散发着无尽悲伤与决绝的模糊女子身影(是母妃?!)、以及…一声仿佛跨越时空传来的、充满绝望与警示的叹息:“…源海…非源…乃狱…不可…归…”
源海…是监狱?!不是源头?!那是什么的监狱?!谁被关在那里?!幽冥门主又是什么?!
信息量巨大且骇人听闻!赵宸头痛欲裂,死死攥紧那枚骨片,眼中灰白光芒疯狂闪烁。
真相…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与复杂!
而与此同时,静心苑地下极深处,那被封印的坑洞底部,那片粘稠的黑暗再次无声地翻涌起来。一点微不可察的幽绿光芒悄然亮起,如同蛰伏的毒蛇睁开了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上方…注视着那枚新出现的骨片,以及…手持骨片的赵宸。
新的风暴,已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