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奏毕,麒麟殿内那由庞大数字与制度力量交织而成的震撼余韵尚未完全散去。蟠龙金柱沉默矗立,穹顶灯火辉煌,映照着阶下文武各异的面容。文臣们脸上犹带着对李斯所报人才盛况的惊叹,对冯去疾封驳之力的敬畏,以及对陈平统筹之能的赞许。武将队列则更为沉凝,七百六十名精通火器与新式战法的学院军官即将注入五大军区,这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在五位司令与黑冰丞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各自盘算着如何在这人才争夺中为本部多争一份力量。
御座之上,扶苏冕旒微垂,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文官班列。帝国的骨架与血肉已然清晰,现在,该是检视那维系帝国运转的命脉——钱粮的时候了。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位掌管帝国钱袋子的户部尚书身上。
郑国。
这位自扶苏穿越以来便与之“相爱相杀”的帝国财神,此刻的站姿竟与以往大不相同。去岁朝会,但凡涉及钱粮,郑国往往是眉头紧锁,身形微偻,恨不得缩进袍服里,仿佛每个向他投来的目光都带着“要钱”两个字。可今日,他腰杆挺得笔直,那张因常年精打细算而显得有些刻板的脸上,竟罕见地透着一股红光,嘴角甚至难以抑制地微微上翘,透着一股“快来问我啊”、“快看我啊”的……近乎“贱兮兮”的期待感。
扶苏将这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冕旒遮掩下的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新政推行之初,郑国面对他那层出不穷、耗资巨大的奇思妙想,几乎愁白了头发,每次奏对都如同上刑场。直到皇家商号这头“现金牛”被成功培育出来,郑国才算是挺直了腰板。看今日这架势,恐怕不止是挺直了腰板,简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迫不及待要炫耀一番了。
“户部尚书郑卿,”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清晰地响彻大殿,“始平二年,帝国钱粮之丰歉,国库之盈虚,万民之生计,皆系于卿身。朕观卿今日神采奕奕,想是胸有成竹。户部情状如何,细细道来,让朕与诸卿,也一同沾沾这富足之气。”
来了!
郑国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麒麟殿内所有目光都吸过来,随即昂首阔步,以从未有过的矫健步伐出班,行至御阶前那片光洁区域。站定后,他先是向扶苏深深一揖,然后猛地直起身,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臣,户部尚书郑国,启奏陛下!托陛下圣德洪福,赖新政如日方升,始平二年岁末结算,帝国国库收支已全部厘清,账目明晰,分毫不差!”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一圈殿内被吊起胃口的群臣,尤其是那些以往找他“化缘”最狠的工部、兵部同僚,这才用一种近乎宣告般的语气,掷地有声地报出了第一个石破天惊的数字:
“去岁,帝国岁入——计金七千九百四十三万五千八百有奇!”
轰!
如果说李斯的一千四百人才、三千七百士子是惊涛骇浪,那么郑国这接近八千万金的岁入,就是九天惊雷,直接在麒麟殿的穹顶炸开!
“多少?!”
“七千九百万金?!”
“天哪!这……这怎么可能?!”
“前年岁入才多少?不到两千万吧?”
“皇家商号……竟至于斯?!”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之声!文官班列中,饶是李斯、冯去疾、陈平这等见惯风浪的重臣,此刻也忍不住面露惊容,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七千九百万金!这几乎是大秦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天文数字!不!不只是大秦!恐怕是亘古未有!!!
武将队列中,五大司令也瞬间动容,章邯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中精光爆射。钱粮,永远是支撑战争的最根本力量!
郑国享受着这满殿的震惊,下巴又微微抬高了几分,声音更加洪亮,如数家珍般继续道:
“此岁入之巨,首功当属陛下英明决策所创之皇家商号!其经营之铁器、水泥、玻璃、盐、糖、香皂、香露乃至岁末惊艳天下之烟花等物,获利极丰,独占岁入之半壁江山!其次,则为帝国商税改革之成效,商路畅通,百业兴旺,商税随之水涨船高!农税虽仍为重要来源,然因陛下仁政,轻徭薄赋,其占比已较前岁大为降低!”
报完收入,他话锋一转,报出支出,语气依旧铿锵,却隐隐带着一种“花得值”的豪气:
“岁出——计金三千八百四十五万一千余!”
又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但有了近八千万金的岁入打底,这个支出数字听起来反而显得……“克制”了?群臣心头稍缓。
“岁出之大项,首推帝国军改及新政推行!”郑国目光特意扫过兵部官员和五大司令,“军改所耗,涵盖新军编练、火器制造、军备更新、营房修缮、抚恤安置等,靡费甚巨,然此乃强军固本之必需!其次,则为皇家学院各院之研发投入!工学、农学、化学院之新器械、新良种、新工艺研发,医科之新药方、新疗法探索,军事学院之火器战法推演,皆需海量钱粮物资支撑!户部虽有记录,然其具体耗用,实难以金衡之!其余支出,则为官吏俸禄、河工水利、官学教化、驿站交通等国之常项。”
他再次停顿,深吸一口气,报出了那个让所有人心脏再次狂跳的数字:
“收支相抵,国库盈余——计金四千二百零八万四千八百有奇!”
四千二百万金的盈余!
麒麟殿内,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方才岁入七千九百万金的震撼尚未完全消化,这四千二百万金的盈余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上。这是实打实的、可以堆满无数库房的真金白银!是帝国前所未有的雄厚底气!
“陛下!”郑国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但依旧响亮,“此四千余万金盈余,非止于国库之中!更得益于陛下新政推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百姓生活日渐富足,仓廪渐实,家有余粮!去岁,虽因新政之前统计之法粗疏,无法精确核算,然据各郡县上报及户部巡查估算,帝国新增人口,较之始平元年,增长当在三成以上!此乃帝国未来之根本!百姓手中亦有余钱,或购商货,或储以备荒,民间市井,一片繁荣!此乃真正之‘藏富于民’,帝国根基,由此愈发稳固矣!”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憋闷一扫而空,语速也加快起来:
“农桑为国之本!去岁,陛下大力推行新式农具、精耕之法,鼓励垦荒,成效斐然!帝国在册农耕用地,已达十五亿亩!此乃亘古未有之巨数!纵遇寻常灾年,帝国粮仓亦足以应对,百姓无饥馑之虞!此皆赖陛下圣心独运,农学院诸位博士呕心沥血之功!”
郑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自豪:
“更值一书者,乃畜牧、渔业之兴盛!户部皇家商号直营之饲养场,规模空前!饲养鸡、鸭、鹅等小型家禽,数量超万只者,已达一百零七家!饲养猪、牛、羊等大型牲畜,数量超千头者,亦达二百家!另有专司渔业之场,五十有七!此等规模,亘古未有!农学院博士潜心优化之良种禽畜,已由皇家商号大规模配发各地百姓,推广饲养、繁育!假以时日,帝国百姓餐食之中,肉蛋之丰,将远超历代!此乃陛下新政惠及万民之又一明证!”
郑国一口气将户部始平二年的辉煌成就悉数道出,每一个数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七千九百万金的岁入,四千二百万金的盈余,十五亿亩耕地,一百零七家万只禽场,二百家千头畜场……这一连串庞大到令人眩晕的数字,构筑起一幅前所未有的帝国富庶图景!这不再是空泛的赞美,而是实打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强大!
文官们彻底被震撼了。他们知道新政好,知道皇家商号赚钱,却万万没想到竟能好到、赚到如此地步!藏富于民,仓廪殷实,这是多少代君臣梦寐以求的治世景象!武将们更是心潮澎湃。钱粮如此充裕,意味着他们的军备可以更好,抚恤可以更足,将士们的士气可以更高昂!五大司令的眼神炽热无比,连他们身后的黑冰丞,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帝国富足,则根基稳固,军心自然安定。
郑国汇报完毕,胸膛剧烈起伏,脸上那“扬眉吐气”的红光几乎要溢出来。他对着御座深深一揖,等待着帝王的点评。整个麒麟殿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御阶之上。
扶苏缓缓从御座上站起。
冕旒珠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玄黑纁赤的帝王袍服在煌煌灯火下流淌着深沉而尊贵的光泽。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深邃地扫过阶下群臣,扫过那因郑国一番话而显得格外振奋的殿宇,最终落在了郑国那挺直的脊背上。
“好!好一个七千九百万金!好一个四千二百万盈余!好一个十五亿亩良田!好一个藏富于民,六畜兴旺!”扶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郑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与肯定:
“此非一金一银之数,此乃帝国血脉贲张、生机勃发之象!此乃新政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之铁证!卿执掌户部,殚精竭虑,开源节流,于帝国危难之际勉力支撑,于帝国腾飞之时精准调度,功莫大焉!当为始平二年,帝国钱粮第一功臣!”
“臣……臣惶恐!”郑国被这极高的赞誉砸得有些晕眩,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哽咽,“此皆陛下圣明烛照,新政如甘霖普降!皇家商号诸同仁戮力经营,地方官吏勤勉推行!臣……臣不过恪尽职守,略尽本分!当不得陛下如此盛赞!”
“当得!”扶苏斩钉截铁,目光灼灼,“钱粮乃国之命脉,社稷之根基!卿能将其梳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充盈若此,惠及万民,便是泼天之功!着,加户部尚书郑国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以彰其功!”
食邑五百户!紫金鱼袋!这是极高的荣誉和实打实的赏赐!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艳羡与祝贺的低语。
“臣……郑国,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郑国激动得浑身颤抖,伏地叩首,声音哽咽。多年的辛苦、委屈、殚精竭虑,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最高的回报。他不仅仅是为自己,更是为整个户部,为那些日夜与算筹账册为伴的同僚们,感到无上的荣光!
扶苏微微抬手,示意郑国平身。待郑国激动地退回班列,扶苏的目光再次变得沉静而深远,他缓缓坐回御座,冕旒垂落,遮挡了大部分神情,只留下一个冷峻而威严的轮廓。
“钱粮如山,仓廪殷实,百姓安乐,此乃帝国之幸,万民之福。”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更重的分量,“然,诸卿可知,此富足祥和之基石,由何铸就?”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殿内那五尊披甲的身影,以及他们身后沉默如山的黑冰丞。
“若无百万将士枕戈待旦,戍守边疆,震慑宵小,何来帝国之安宁,供帝国推行新政,休养生息?”
“若无工部日夜督造,革新技艺,何来驰道畅通,农具精良,商货流通?”
“若无吏部铨选贤能,刑部执法如山,礼部教化万民,门下省封驳纠错,中书省统筹谋划,尚书省督办落实,皇家学院育才储英……此煌煌盛世之景,又从何谈起?”
扶苏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郑卿所报之金山粮海,非凭空而来!乃我大秦上下,自中枢至郡县,自庙堂至乡野,自将军至士卒,自工匠至农夫,亿兆黎庶,勠力同心,以血汗、以智慧、以忠诚,共同浇灌而出!”
他稍作停顿,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此富足,非骄奢淫逸之资,乃开拓进取、强兵固国之本!”扶苏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钱粮在手,朕心甚慰!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帝国富足,四境豺狼,岂有不垂涎三尺之理?我大秦欲行王道于天下,必先以霸道慑服不臣!唯有刀锋足够锋利,方能护佑这来之不易的祥和与富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