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张妈。
她手里端着温水盆和干净的毛巾,还有一套柔软的干净睡衣。
“孟小姐,”张妈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安抚力量,“我来帮您擦洗一下,换身衣服,躺着也舒服些。”
孟朝桉抬起眼,看着张妈,眼底的尖锐和抗拒稍稍收敛了一些。
她知道张妈,是祁宅的老人,从小看着祁叶长大,性格敦厚温和。
对着这样一位老人,她无法竖起全身的刺。
她沉默着,没有反对。
张妈细心地将温水盆放在床头柜上,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脸颊和脖颈。温热的毛巾拂过皮肤,确实带走了一些黏腻不适感。
孟朝桉闭上眼,任由张妈伺候。
她的身体依旧僵硬,但比起面对祁叶时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已经缓和了许多。
擦洗完,换上干爽柔软的睡衣,整个人似乎真的清爽了一些。
张妈收拾好东西,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孟小姐,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按铃叫我。”
孟朝桉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张妈叹了口气,端着东西轻轻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孟朝桉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逐渐变得冷静而幽深。
之前的崩溃、愤怒、自我厌弃仿佛被强行压了下去,沉淀为一种更为可怕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硬碰硬,她现在根本不是祁叶的对手。
他的强势和手段,远超她的想象。
想要离开,必须另想办法。
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慢慢成形,冰冷而清晰。
不知又过了多久,卧室门再次被推开。
祁叶端着一杯水和几片白色的药片走了进来。
医生的嘱咐,一些温和的镇静和安神药物,帮助她平稳情绪和睡眠。
他的脚步很轻,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小心。
孟朝桉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抗拒和敌意,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认命般的疲惫。
祁叶的心微微一动,有些意外于她态度的细微转变。
他走到床边,将水杯和药片递过去,声音尽量放得平和:“医生开的药,吃了能舒服点,好好睡一觉。”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的反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孟朝桉的视线在他手中的药片和水杯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抬起眼,看向他。
她的目光很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清底下翻涌着什么。
就在祁叶以为她会再次冷漠拒绝,或者需要他强硬逼迫时……
她却微微倾身向前,没有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药片和水杯,而是直接低下头,张开苍白的唇瓣,就着他的手,用嘴唇轻轻衔走了他掌心那几片微凉的药片。
柔软、干燥却微凉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掌心的皮肤。
那触感极其轻微,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祁叶的四肢百骸,让他整个手臂都僵硬了一下,呼吸骤然屏住。
他猛地垂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她低垂着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脆弱的倔强,顺从地就着他手喝了一小口水,将药片咽了下去。
整个动作自然无比,甚至带着一种……依赖的错觉。
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激烈的争吵、冰冷的对峙和伤人的言语。
仿佛她还是那个会偶尔对他流露出一点点依赖和温顺的小狐狸。
祁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麻胀痛,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他僵在原地,保持着递水的姿势,掌心里还残留着她唇瓣微凉的触感和药片的涩意,灼烫得惊人。
他明知道这可能只是她的权宜之计,明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温顺背后可能藏着别的目的。
可是……
他太久没有见过她这样乖巧的模样了。
久到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只想将这一刻她的片刻“温顺”牢牢攥在手心,哪怕只是镜花水月,只是饮鸩止渴。
他贪婪地看着她咽下药片后微微滚动的喉咙,看着她重新抬起眼时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眸子。
“好了。”她轻声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带刺。
然后,她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再看他。
祁叶缓缓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她嘴唇碰触过的地方,那里依旧滚烫。
他站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只是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假寐的侧脸,眼底翻涌着剧烈挣扎的暗潮。
理智在警告他,这很危险。
可情感却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追逐着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
他知道他在玩火。
他知道他可能正在步入她精心布置的、温柔的陷阱。
可是,如果陷阱的那一端是她短暂的、不再尖锐相对的模样,他竟可悲地觉得,哪怕万劫不复,他也心甘情愿。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拿起水杯,转身离开。
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千倍万倍。
这场无声的较量,从她低头衔走药片的那一刻起,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更危险、更让他心悸的阶段。
而他,早已溃不成军,只能被动地、清醒地,沉沦下去。
卧室门轻轻合上。
床上,孟朝桉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疲惫和温顺?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祁叶。
你也不是无坚不摧。
只要稍微示弱,你就会放下戒备。
真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