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京城内外,火树银花,游人如织,一派升平景象。连肃杀的北镇抚司衙门,也难得地挂起了几盏红灯笼,冲淡了几分往日的阴森。
我的伤势在林蕙兰的药方和静心调养下,已近乎痊愈。膻中穴的暗伤虽未根除,但内力运转无碍,新悟的刀意也在沉寂中愈发凝练沉雄。陆绎依旧没有解除我的禁足令,我乐得清静,整日待在值房内,打磨内力,推演刀法,心境在年节的短暂温暖后,重归冰封般的冷静。
夜幕降临,外面的喧嚣隐约传来,更衬得南衙深处一片死寂。秦千户等人轮值去了,偌大的值房院落,只剩下我一人。
我盘膝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血饕餮”冰冷的刀镡,感受着其中内敛的嗜血渴望。陈平安那包容万象、化解杀伐的“道”,苏映兰润物无声、疗愈创伤的“医”,如同两道截然不同的烙印,刻在我的心头,让我对自身刀法的前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渴求。
杀伐之术,当真难胜包容之法吗?
我的路,究竟在何方?
就在我心神沉浸之际——
窗外,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不是箭矢!是某种更轻、更疾、更毒的东西!
血杀刀意淬炼出的本能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偏头!
嗤!
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漆黑的毒针擦着我的耳廓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墙壁,针尾兀自颤动!
偷袭!无声无息的偷袭!
我心中警兆狂鸣,身形瞬间暴起,“血饕餮”铿然出鞘,人已贴地翻滚至屋角,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向窗外!
然而,窗外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的灯火和喧嚣。
好高明的隐匿和刺杀手段!绝非普通刺客!
就在我全神贯注感知窗外动静的瞬间——
头顶!杀机骤现!
值房的房梁之上,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扑下!手中一柄短剑闪烁着淬毒的幽蓝光芒,直刺我的天灵盖!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同时,我身后的墙壁猛地向内凹陷,一块砖石无声滑开,另一道黑影如同毒蛇般钻出,手中一对分水峨眉刺直取我后心要害!
前后夹击!配合默契到了极致!时机拿捏妙到毫巅!完全避开了我所有的感知盲区!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我腹背受敌,避无可避!
生死关头,我眼中血光爆闪,体内新悟的刀意与血杀内力疯狂爆发!不退反进!
龙转身!我身体以一个违背常理的诡异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让过头顶的毒剑,同时“血饕餮”反手向后撩出,刀光如同血色新月,精准地劈向那对峨眉刺!
铛!嗤啦——!
金铁交鸣与布帛撕裂声同时响起!
我后撩的一刀勉强荡开了峨眉刺,但刀锋也被那诡异阴柔的劲力引偏,只划破了对方的手臂!而头顶的毒剑虽未刺中,凌厉的剑气却刮得我头皮发麻!
两名刺客一击不中,毫不停留,身影如同鬼魅般交错,再次扑上!他们的身法诡异飘忽,招式歹毒凌厉,专攻要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顶尖杀手!而且,他们对南衙值房的结构了如指掌,竟能利用暗道进行刺杀!
是东厂残党?还是潞王府派来的“饕餮卫”?!他们竟敢在南镇抚司核心重地动手!如此猖狂!
我心中怒火滔天,却越发冷静。“血饕餮”在我手中发出兴奋的嗡鸣,新悟的刀法全力施展!不再追求华丽的招式,而是将边军刀法的简洁狠辣、血刀经的惨烈决绝、龙转身的诡异步法完美融合!每一刀都直奔对方必救之处,以攻代守!
铛铛铛铛!
狭窄的值房内,刀光剑影疯狂闪烁,火星四溅!家具、卷宗被凌厉的劲气绞得粉碎!
两名刺客的身法极其诡异,如同附骨之疽,紧贴着我缠斗,毒剑和峨眉刺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出击都刁钻狠毒,逼得我险象环生!
数次交锋,我虽仗着“血饕餮”的锋锐和新刀意的凝练勉强支撑,但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火辣辣地疼!更麻烦的是,膻中穴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内息运转出现滞涩!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速战速决!
我猛地一咬舌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闪过疯狂之色!卖个破绽,硬抗了持峨眉刺刺客一记划向肋下的阴招!
噗嗤!血光迸现!
剧痛传来!但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血饕餮”刀势骤然一变,不顾身后刺来的毒剑,全力一刀,如同血色雷霆,直劈那使峨眉刺刺客的脖颈!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刺客没料到我会如此搏命,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想要后退已是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窗外,第三道杀机降临!
一支通体乌黑、毫无反光的弩箭,无声无息地穿透窗纸,目标并非是我,而是直射我手中的“血饕餮”刀身!角度刁钻无比!
铛!
弩箭精准地击中刀脊!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我志在必得的一刀被硬生生撞偏了半尺!
刀锋擦着那刺客的脖颈掠过,带出一溜血珠,却未能将其斩杀!
而身后,那柄毒剑已然及体!
我心中一片冰凉!完了!
就在这绝望之际——
值房的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一道身影如同狂风般卷入,伴随着一声清脆焦急的娇叱:“小心!”
一道银光后发先至,精准地打在了那柄毒剑的剑脊之上!
叮!
毒剑被撞得一偏,擦着我的肋骨掠过,带出一道血痕!
是林蕙兰?!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不及细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体猛地向前一撞,用肩胛骨狠狠撞入那使峨眉刺刺客的怀中,同时弃刀不用,左手匕首如同毒蛇出洞,狠狠刺入其心口!
噗嗤!
那刺客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软软倒地。
与此同时,那道闯入的身影——果然是林蕙兰!她手持数根银针,身形灵动地避开另一名刺客的反扑,银针如同疾雨般射向其周身大穴!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杀出一个人,招式一乱,被迫闪避格挡。
我岂会放过这等机会!捡起“血饕餮”,合身扑上,刀光如同血色风暴,将其彻底笼罩!
数合之后,趁其被林蕙兰的银针逼得手忙脚乱之际,我一刀斩断其持剑的手臂,反手一刀,削飞了他的头颅!
鲜血喷溅!第二名刺客毙命!
值房内,瞬间死寂。只剩下我和苏映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满地狼藉和尸体。
窗外,那第三名弩手的气息已然消失,显然见事不可为,已然遁走。
我拄着刀,剧烈喘息,肋下和肩胛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旧伤也在隐隐作痛。我看向林蕙兰,她脸色有些苍白,气息微乱,显然刚才那一下出手也耗力不小。
“你怎么……”我刚开口。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秦千户带着大批缇擎闻声赶来!
“大人!您没事吧?!”秦千户冲进值房,看到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脸色骤变。
“无事。”我直起身,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冰冷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清理现场!查!给我查清楚这些老鼠是从哪里钻进来的!还有那个放冷箭的,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揪出来!”
“是!”秦千户凛然应命,立刻带人忙碌起来。
我这才看向林蕙兰,深吸一口气:“林姑娘,你又救了我一命。今夜……多谢了。”
林蕙兰平复了呼吸,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具从墙内暗格钻出的尸体上,眼神凝重:“南衙之内,竟有如此暗道……他们的势力,比想象的更深。”
她顿了顿,看向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忧虑:“你……还好吗?”
我看着她眼中那抹清晰的担忧,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仿佛又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死不了。”我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杀意再次凝聚,“他们越是想我死,我就越要活下去。”
元宵佳节的喧嚣隐约传来,映衬着值房内的血腥和杀机。
这个年,注定无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