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公房的烛火摇曳。
把赵郎中的影子拉得在墙上歪歪扭扭,像团没骨头的烂泥。
他攥着算盘的手直冒汗。
掌心的汗浸得算珠发滑,“噼啪” 打得响,账目却越算越乱,像团缠在一起的麻。
“赵兄,算完了吗?” 旁边的钱主事凑过来。
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还往门外瞟,怕有锦衣卫偷听。
“我这账目乱得很。” 赵郎中抹了把汗,指节捏得发白,“有些送礼的根本没记,这可怎么报?”
赵郎中猛一拍算盘,算珠 “嘣” 地崩出去两颗,滚到墙角。
他咬着牙骂:“还记什么?能想起来的都填上!昨天刘首辅那架势你没看见?”
“少报一两银子都可能被扒层皮!我连十年前收的那对玉如意都折算成银子了,你还敢藏着掖着?”
钱主事脸一白,喉结 “咕噜” 滚了下,连忙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填。”
笔尖在账册上戳来戳去,戳出好几个洞 —— 他手抖得握不住笔。
“只是…… 你说陛下真能放过咱们这些小官?”
“放过?” 赵郎中冷笑一声,弯腰捡算珠,指尖都在抖,“你没看周侍郎家的下场?连儿子都被抓了!”
“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银子交干净,再把头磕破,求陛下高抬贵手。”
“不然明天审谢迁,指不定就把咱们这些跟班的供出来了!他那人最会卖队友!”
钱主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笔尖在账册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纸都被戳烂了:“谢次辅…… 他会不会也像刘首辅那样,被当场定罪?”
“不好说。” 赵郎中往门口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钱主事耳边,“听说谢迁跟藩王走得近,私下里往南昌送过好几次书信。”
“要是被查出私通藩王,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咱们这些沾过边的,一个都跑不了!”
“别瞎琢磨了,赶紧对账!”
两人埋头算账时,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府邸里。
刘允升正捧着那本旧账册,站在门廊下犹豫,夜风把他的袍角吹得直飘。
“少爷,真要送去给陆炳?” 老管家在旁边劝,声音发颤,“这里面记着不少老大人的同僚,送出去会被戳脊梁骨的。”
刘允升咬了咬牙,手背青筋蹦了蹦:“戳脊梁骨总比掉脑袋强!”
“我爹说了,这本账册里有正统年间兵部克扣军饷的证据,连石亨的案子都沾边,陆炳肯定感兴趣。”
“只要能换我爹平安,管他什么同僚!”
他翻身上马,马镫 “哐当” 响了声,刚要扬鞭,却见街角转出几个黑影。
灯笼在黑影手里晃,照得地面明明暗暗。
为首的人压低声音喊:“刘少爷,留步!”
刘允升吓了一跳,“唰” 地拔剑出鞘,剑尖对着黑影:“谁?”
“是我,吏部的吴宽。” 黑影走近,露出张焦虑的脸,鬓角还挂着汗,“我们几个门生约好了,想求见老大人,问问谢次辅的事该怎么办。”
刘允升皱眉,剑没收回:“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抱团?嫌命长?”
“我爹病着,不见客!”
“刘少爷别误会!” 吴宽连忙摆手,往后退了半步,“我们不是想闹事,是想问问老大人,谢次辅要是招了,咱们这些门生会不会被牵连。”
“听说…… 听说谢次辅的供词里有咱们的名字,周伦亲口说的!”
刘允升心里咯噔一下,握剑的手紧了紧:“供词里有你们?那你们还敢乱跑?”
“是没证实,可我们怕啊!” 吴宽的声音发颤,腿都在抖,“刘首辅的门生都被抓了好几个,我们…… 我们没主意了!”
“别找我爹!” 刘允升打断他,一扬马鞭抽在马臀上,“要去你们自己去诏狱问!”
“我告诉你们,现在谁抱团谁死!赶紧散了!再不走我喊缇骑了!”
马 “嘶” 地叫了声,疾驰而去,把吴宽等人甩在身后。
吴宽望着他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唾沫星子溅在地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等咱们被抓了,看他刘家能好过!”
旁边的门生附和,声音又急又怨:“就是!咱们去找李东阳大人!他老人家是三朝元老,陛下总得给几分面子!”
“对!李大人跟谢次辅关系好,肯定不会不管!”
一群人往李东阳府的方向走去,灯笼在夜色里晃成一片昏黄,像群没头苍蝇。
李东阳的书房里,他正对着一盏孤灯发呆。
灯芯 “噼啪” 爆了个火星,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更显乱。
管家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老爷,外面有几个文官求见,说是…… 说是想求您救救谢次辅。”
李东阳端起茶杯,指尖凉得像冰,没接话。
“可他们说……” 管家还想劝,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让他们走。” 李东阳猛地把茶杯掼在桌上,“咚” 地一声,茶水溅了满桌,杯子滚到地上裂成两半。
他眼尾泛红,声音却硬得像石头:“谢迁的事,谁也救不了!没看见刘健的下场?这时候凑上去,是嫌死得不够快?”
“告诉他们,要么交银子自首,要么等着锦衣卫上门,别来烦我!”
管家不敢再劝,喏喏地退下。
李东阳看着窗外的月光,长长叹了口气,气里带着颤。
他比谁都清楚,谢迁跟宁王朱宸濠有书信往来 —— 那些信里提过 “借粮”“练兵”,那才是能掉脑袋的大事。
这些门生还想着保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坤宁宫的暖阁里,朱厚照正看着王守仁送来的京营操练章程。
指尖在 “骑兵分操” 那页划了划,嘴角抿着笑。
张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腰弯得像弓:“陛下,陆指挥求见,说…… 说刘健的管家招了,地窖在府里的假山下面。”
朱厚照抬眼,眼里亮了亮:“哦?藏了什么?”
“说是有不少书信,还有…… 还有一本账册,记着跟藩王的往来,一笔笔都写着呢。” 张永的声音压得很低,头快磕到地上。
朱厚照的手指在章程上顿住,指尖敲了敲纸页:“藩王?哪个藩王?”
“没说清楚,只说是…… 是南边的,离京城千里地。” 张永答,声音更轻了。
朱厚照笑了,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像淬了冰:“南边的藩王,除了宁王朱宸濠,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健这老东西,藏的东西倒是不少,没白审。”
“陛下要不要现在去搜?” 张永问,膝盖还弯着。
“不急。” 朱厚照摇头,把章程合上,“明天先审谢迁,看看他能吐出多少。刘健的地窖,等把谢迁钉死了再去,才有意思。”
“到时候人证物证齐了,看谁还敢替他们说话。”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龙袍下摆扫过地面:“陆炳那边,让他盯紧李东阳。”
“我总觉得,李东阳知道的比他表现出来的多,别让他给谢迁递消息。”
“是,老奴这就去传话。” 张永躬身退下,脚步轻得像猫。
朱厚照望着宫墙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明天的御门听审,谢迁一定会拼死挣扎 —— 文官最会狡辩,尤其是谢迁这种老狐狸。
但他更期待的,是刘健地窖里的那些书信。
说不定,能一下子解决两个心腹大患:朝堂的蛀虫,还有藩王的野心。
夜色更深了,京城里的恐慌像潮水般蔓延。
漫进每个官员的府邸,漫进每个睡不着的梦里。
有官员连夜把小妾往乡下送,用麻袋裹着,从后门偷偷递上马车,谎称是 “远房亲戚”;有官员对着祖宗牌位磕头,额头磕得红肿,嘴里念着 “别牵连儿孙”;还有官员偷偷烧账本,火苗 “舔” 着纸页,映得脸忽明忽暗,手忙脚乱地往灶膛里塞。
没人知道,这场由御门听审引发的风暴。
最终会卷走多少人。但所有人都明白,天已经变了。
那个可以让文官结党营私、糊弄皇帝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
午门外就已经站满了官员,比昨天更多,也更沉默,像排好的墓碑。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容,眼下挂着青黑,眼里却布满血丝。
像是一夜没睡,光睁着眼等天亮 —— 等审判。
当朱厚照的仪仗出现在远处时。
人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人往队伍后缩,有人偷偷抹汗。
所有人都在猜测,今天要审的谢迁。
会不会比刘健更惨 —— 会不会被当场廷杖,或者直接押去诏狱。
更有人在偷偷打量李东阳的位置。
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 李大人跟谢迁交好,他要是慌了,大家更得慌。
只有朱厚照知道,今天的主角。
不仅仅是谢迁。刘健藏在地窖里的秘密,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而那个秘密,或许会让整个大明朝,都抖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