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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内的余烬终于熄灭,最后一缕青烟如同叹息般消散在微凉的晨光里。幸存的村民们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麻木与巨大的虚空。赵德贵的儿子赵铁柱,用缠着破布的手背抹去脸上的烟灰和泪痕,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烧…都烧干净了…守墓坳…没有守墓人了…”

人群沉默着,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几声孩童压抑的抽泣。有人开始默默收拾散落的甲片和灰烬,动作迟缓,仿佛灵魂也被那场大火烧去了一半。

陈默和周子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精疲力竭。周子安用随身携带的急救包简单处理着手臂上被飞溅甲片划开的伤口,消毒水刺激得他嘴角微微抽搐。

“那东西…算是彻底了结了吧?”周子安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彻底失去生息的铠甲碎片和灰烬,又望向祠堂门外。浓雾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不甘心地退散,露出将军墓所在东山的轮廓。一片深黛色的林海之上,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穿透洞开的大门,越过狼藉的院落,死死锁定在东山那片林梢之上。那里,一缕极其稀薄、颜色却异常深沉的青黑色烟雾,正从密林深处袅袅升起。它凝练得如同实质的墨线,笔直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穹,带着一种与晨光格格不入的阴冷与固执,缓缓盘旋着,久久不散。

那缕烟,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陈默的眼瞳深处。

周子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也凝重起来:“那是…将军墓的方向?”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怨念…尤其是这种百年的血仇…真的是一场火就能彻底烧尽的吗?”

祠堂门口,蜷缩在阴影里的狗娃忽然动了动。他没有看大人们,也没有看灰烬,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东山的方向,望着那缕青烟升起的地方。小小的身体又开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重复一句无人能懂的咒语。

风穿过祠堂洞开的大门,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在应和着那缕不散的青烟。

陈默猛地站直身体,牵扯到身上的伤痛,让他闷哼一声,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祠堂的牌位烧了,它化成了灰,但源头还在那里!”他指着东山的方向,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缕烟…是怨气的具象!它在告诉我们,事情远没有结束!那座墓…那锁链的源头…才是真正的祸根!”

他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潭,幸存者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恐惧,那刚刚被疲惫和麻木压下的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蔓延开来。

“还…还要去?”一个老妇人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都死了…都死了那么多人了…”

“不去?”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众人,“等着那东西再从烟里爬出来?等着下一个夜晚,它拖走祠堂里剩下的每一个人?或者…等着那缕烟飘进村子,把我们都变成下一个赵德贵?”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赵铁柱身上,“铁柱,你爹…还有那些死去的叔伯,他们的魂,可能还在那墓里煎熬!”

赵铁柱身体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散落的将军甲片,又猛地抬头望向东山那缕青烟,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屈辱、悲愤、恐惧,最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他猛地抄起地上那把劈柴斧,斧刃在微光下闪过寒芒,声音如同野兽低吼:“去!刨了那鬼坟!把我爹…把我爹的魂带回来!烧了它!砸了它!”

他的决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最后几个还有血性的汉子。虽然依旧恐惧得手脚发软,但想到亲人魂魄可能永世不得超生,想到那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噩梦,他们咬着牙,纷纷捡起地上的木棍、断裂的锄头柄,眼中闪烁着绝望中的疯狂。

“带上火!油!”周子安提醒道,迅速检查着自己的手弩和剩余的淬毒弩箭,又从祠堂角落翻找出几盏还能用的油灯,将里面的灯油小心地收集到一个陶罐里。

陈默则快步走向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樟木箱。祖父的遗物!他再次打开箱子,在那堆泛黄的故纸堆里急速翻找。除了那本记载将军死因的笔记,还有没有更多关于那座墓、关于那锁链的线索?

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更加薄脆的手札被他翻了出来。解开油布,里面的字迹更加潦草,似乎是在极度仓促和恐惧中写下的。纸张边缘还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像是汗水或是…泪水。

“…戊寅年秋,月晦,大凶。将军非战殁,乃为叛徒锁拿,缚以寒铁链,灌以黑狗血、朱砂、符咒…活埋于…于…” 字迹在这里出现了剧烈的抖动,墨迹拖曳出长长的痕迹,仿佛书写者当时手抖得无法控制。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活埋!缚以寒铁链!灌以黑狗血、朱砂、符咒!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背叛谋杀,这是一场极其恶毒、旨在让死者永不超生的封魂邪术!

他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那颤抖的字迹:

“…活埋于…‘囚龙之眼’…以绝地脉,镇其魂…叛者恐其化厉,更…更掘‘锁魂井’于其上…引阴泉…以固封禁…其墓…非墓…乃…乃绝户之阵眼也!后世子孙…守墓实为…为饲虎之羊!大祸…大祸终临头矣!”

囚龙之眼?锁魂井?绝户阵眼?!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祖父笔记里那个被污渍覆盖的“弃于”之后,竟然是如此一个恐怖的风水绝地!守墓坳的村民,世代守护的哪里是英灵?分明是看守着一个被邪法封印、积蓄了百年怨毒的恐怖源头!他们就是这邪阵维持的“养料”!

“走!”陈默猛地合上手札,将其塞入怀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我们挖的不是坟!是阵眼!是锁魂井!”

东山坟场。

浓雾虽已稀薄,但山林间依旧光线晦暗,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和腐叶气息。踩在厚厚的落叶层上,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窸窣声。那缕青黑色的烟雾,如同一个醒目的地标,指引着他们深入密林。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幸存的七八个汉子,包括赵铁柱在内,紧紧握着简陋的武器,警惕地环顾四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周围的每一棵树后都可能潜藏着怪物。狗娃被周子安半护在身后,小脸惨白,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终于,他们再次看到了那座巨大的、覆盖着墨绿色苔藓的坟冢。坟冢前,那块残破的墓碑依旧矗立,上面“镇山将军之墓”几个字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森。墓碑前的地面一片狼藉,正是昨夜将军拖行赵德贵和陈默他们战斗留下的痕迹。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被墓碑后方、坟冢正上方的那缕青烟牢牢吸住!

那烟,比在祠堂外看到的更加清晰、更加凝练!它并非从坟冢的泥土中升起,而是源自墓碑后方、紧贴着坟冢根部的一个…缺口?

那是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强行撕裂了坟冢!洞口边缘的泥土和苔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翻卷状,仿佛被灼烧过,又像是被利爪硬生生刨开!那缕青黑色的烟雾,正源源不断地、无声无息地从这幽深的洞口里弥漫出来,盘旋上升!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阴寒气和浓烈怨念的恶风,正从那洞口深处向外吹拂。风里带着一种陈年墓穴的土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铁锈甜腥味!

“就是那里!”陈默指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声音低沉,“锁魂井的入口!被它自己撕开了!”

赵铁柱看着那个如同恶魔巨口的黑洞,想到父亲可能就在那黑暗深处遭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双眼瞬间赤红,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抡起劈柴斧就要往前冲!

“等等!”周子安一把拉住他,脸色异常难看。他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洞口边缘那些翻卷的痕迹。“不对!这洞…不是昨晚才开的!”

他指着洞口边缘几处颜色更深、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暗褐色印记:“看这些!这是…干涸很久的血迹!还有这里,”他用匕首小心刮开一点翻卷的苔藓,露出下面几道深深刻入泥土的、早已模糊的爪痕,“这痕迹…很旧了!至少…几十年!”

陈默心头巨震,立刻凑近观察。果然!那些爪痕边缘的泥土已经板结硬化,苔藓也在上面生长了不短的时间。那些暗褐色的印迹,更是渗透进泥土深处,绝非新近留下!

“它…它早就出来了?”赵铁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那之前的那些尸体…?”

“不是它干的!”陈默脑中灵光一闪,寒意更甚,“或者说,不全都是!那些尸体夜半移位,端坐祠堂…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宣告!它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它的‘清算名单’!而它真正的本体…可能一直在这口‘井’里积蓄力量,直到昨夜牌位将毁,才彻底爆发!这洞口…可能是它很久以前就试图挣脱时留下的!只是力量不足,未能完全破开!”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背脊发凉。那僵尸将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早挣脱了部分束缚,如同潜伏在深渊的毒蛇,早已将冰冷的视线投向了整个守墓坳!之前的命案,不过是它漫长复仇序曲中的几个冰冷音符!

“那…那缕烟…”狗娃细弱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响起,他小小的手指颤抖地指着洞口上方盘旋的青黑色烟雾,“…好多…好多影子…在烟里…哭…”

“影子?”周子安脸色一变,迅速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黄铜的盘面刚一接近洞口方向,那枚原本稳定指向南北的磁针,竟如同疯了一般疯狂地旋转起来!同时,罗盘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霜!

“阴气冲煞!凝而不散!好重的怨气!”周子安倒吸一口凉气,“狗娃看到的…恐怕不是幻觉!是那些被锁在井里的魂魄!”

“没时间了!”陈默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祖父的手札,指着关于“锁魂井”和“囚龙之眼”的记载,“必须下去!找到阵眼核心!毁了那口井!否则这怨气只会越来越重,迟早吞噬整个山坳!铁柱,点火把!子安,弩箭准备!其他人,守住洞口!一有不对,立刻接应!”

几支临时用布条和木棍缠成的火把被点燃,跳动的火焰驱散了洞口附近的一小片黑暗,却无法深入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火光照耀下,那洞口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怨念。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一手紧握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一手抓着从祠堂带来的、沾着黑狗血的粗麻绳,率先弯腰,钻进了那个散发着不祥青烟的幽深洞口。周子安紧随其后,手弩上弦,淬毒的箭头在火光下泛着幽绿寒芒。赵铁柱红着眼睛,攥紧斧头,第三个钻了进去。狗娃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如同深渊巨口的黑洞,小脸上满是恐惧,但最终还是咬紧牙关,跟在赵铁柱身后钻了进去。

洞内并非垂直向下,而是一条倾斜的、人工开凿痕迹极其粗糙的甬道。甬道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行,四壁是冰冷的、带着湿气的岩石。越往里深入,空气越是阴冷刺骨,那缕青黑色的烟雾也越发浓郁,如同粘稠的液体在空气中流淌,带着强烈的铁锈和腐朽气息。火把的光芒被浓重的烟雾和黑暗吞噬,只能照亮身前几步的距离,光线边缘扭曲晃动,仿佛有无形的怪物在阴影中窥伺。

脚下湿滑泥泞,布满了碎石和不知名的粘稠苔藓。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心跳声在狭窄的甬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落下,都感觉踩在某种巨大生物冰冷滑腻的内脏上。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冰针般刺入寂静!

陈默和周子安同时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火把的光芒急促地摇曳着。

声音来自前方黑暗的深处。沉重、滞涩,带着生锈铁链特有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正是昨夜在坟场和祠堂里听到的、属于将军的死亡之音!

赵铁柱在后面也听到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斧的手青筋暴起。

“小心!它可能…”周子安压低声音,手弩对准前方黑暗。

陈默却缓缓摇头,侧耳倾听:“不对…声音…不止一处…而且…很散乱…”

果然,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并非单一的,而是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铁链在黑暗中拖曳、摩擦!声音或远或近,或清晰或模糊,交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地狱交响曲!

“是…是那些锁链…”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起了祖父手札里的记载,“缚将军的寒铁链…可能不止一条…锁魂井…锁着的不止他一个…”

就在这时,走在最后的狗娃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啊!”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狗娃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他惨白如纸的脸,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甬道侧壁上一处阴影!

“怎么了狗娃?”赵铁柱急忙问道。

狗娃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向岩壁上一块微微凹陷的阴影处,声音带着哭腔:“…手…一只…手…”

陈默和周子安立刻将火把凑近。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那片岩壁。只见在湿滑的苔藓和泥土覆盖下,隐约露出一截…深青色的、干枯如同老树皮的手腕!手腕上,赫然缠绕着一圈圈粗大的、锈迹斑斑的寒铁锁链!那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嵌入了坚硬的岩石之中!

那手腕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石化。但就在火光照耀下,陈默清晰地看到,手腕连接手臂的断口处,并非自然腐朽,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规则的撕裂状,像是被硬生生扯断的!断口边缘的皮肉和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

“是…是被锁在这里的…其他人?”赵铁柱的声音也变了调。

“恐怕…是被陪葬的…或者…是被抓来填阵的…”周子安的声音干涩,用手弩的箭头小心地拨开那手腕旁边的苔藓。更多的铁链显露出来,不止一条!它们如同扭曲的毒蛇,从岩壁的不同位置延伸出来,深深地嵌入岩石,另一端则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不知锁着多少具这样的枯骨残骸!

“哗啦…哗啦…”

四周传来的铁链摩擦声似乎更加清晰了,仿佛因为火光的惊扰,那些沉睡在黑暗深处的“东西”正在苏醒!

“快走!别停留!”陈默低喝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寒意,举着火把,加快脚步向甬道深处走去。寒意越来越重,青黑色的烟雾浓得几乎让人窒息。脚下开始出现积水,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腥气。

甬道开始向下倾斜得更厉害,空间似乎也开阔了一些。前方,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

终于,他们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恐惧攫住!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洞顶高耸,倒悬着无数狰狞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洞壁湿漉漉的,反射着火把幽暗的光芒。而洞底中央,赫然是一个直径约三丈、深不见底的圆形水潭!潭水漆黑如墨,水面平静无波,却散发着刺骨的阴寒和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气!那缕盘旋升腾、最终逸出洞口的青黑色烟雾,其源头正是这口深潭!

这就是锁魂井!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深潭的四周!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锈蚀寒铁锁链,如同蛛网般从洞壁四周延伸出来!有的锁链深深嵌入岩石,有的则垂落下来,最终都消失在漆黑如墨的潭水之中!而在靠近水潭边缘的浅水处和露出水面的嶙峋岩石上,赫然可见一具具姿态扭曲、被锁链牢牢捆缚的骸骨!

那些骸骨大多残缺不全,有的失去了头颅,有的被拦腰截断,有的四肢被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它们的骨骼呈现出一种被怨气浸染的深青色或诡异的黑紫色!空洞的眼窝无声地朝向深潭中心,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无法想象的恐怖。

整个溶洞,就是一个巨大的、血腥的殉葬坑!锁魂井,吞噬了不知多少生灵的魂魄,以滋养那最深处的怨毒之源!

“爹…爹会在哪…”赵铁柱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声音哽咽,握着斧头的手剧烈颤抖。

“看那里!”周子安的手电光束猛地射向深潭中央!

只见在距离岸边约一丈远的漆黑水面上,赫然漂浮着一具尸体!正是昨夜被将军拖走的赵德贵!他的尸体并未沉没,而是以一种僵直的姿态漂浮着,脸朝下。最诡异的是,一条格外粗大、锈迹中透着暗红血色的寒铁锁链,一端缠绕在他腰间,另一端则深深地没入深潭中心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爹!”赵铁柱目眦欲裂,就要往冰冷的潭水里冲!

“别动!”陈默和周子安同时死死拉住他!

“水下有东西!”周子安的手电光束死死锁定在赵德贵尸体下方的水面。那看似平静如镜的墨色水面下,隐约有一个巨大、模糊的阴影在缓缓蠕动!那阴影的形状…像是一件覆盖着厚厚锈迹和淤泥的…巨大铠甲?!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深潭中心炸开!漆黑的水面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影猛地从水下冲天而起!

冰冷腥臭的水花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砸下!火把的光芒在剧烈的水汽和冲击中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水花落下,露出了那东西的真容!

比昨夜在坟场看到的更加庞大、更加恐怖!它身上的青铜札甲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淤泥和水藻,缝隙间不断滴落着粘稠的墨汁。头盔依旧不见踪影,露出的头颅干瘪枯槁,但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暗红色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无数条粗大的、锈迹斑斑的寒铁锁链缠绕在它的躯干和四肢上,另一端深深没入水潭深处或连接着洞壁,如同束缚巨兽的枷锁,又像是它身体的一部分!

正是那僵尸将军!它的本体,果然一直蛰伏在这锁魂井的最深处!昨夜出现在祠堂的,或许只是它怨念凝聚的分身,或者强行挣脱束缚的部分力量!

它一只覆着残破铁护手的巨爪,正死死抓着缠绕在赵德贵腰间的粗大锁链!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窝,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岸边的闯入者!一股比昨夜强大十倍、混合着水底淤泥腥臭和滔天怨念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轰然压来!

“吼——!!!”

一声蕴含着无尽怨毒与暴怒的咆哮,裹挟着冰冷的潭水和刺骨的阴风,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整个溶洞都在这一吼之下瑟瑟发抖,洞顶的碎石簌簌落下!

“散开!”陈默嘶声大吼,同时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掷向将军那庞大的身躯!

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撞在将军覆盖着淤泥的胸甲上,火星四溅!火焰顽强地舔舐着湿滑的淤泥和水藻,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一股股刺鼻的白烟。

这微弱的攻击如同挑衅!将军燃烧的眼窝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它抓着锁链的巨爪猛地一甩!

“噗通!”

赵德贵的尸体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向岸边,重重砸在一块嶙峋的岩石上!尸体腰间的锁链瞬间绷直!

与此同时,将军覆甲的巨臂猛地一挥!缠绕在它臂膀上的数条锈蚀锁链如同活过来的毒蟒,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狠狠抽向岸边的陈默和周子安!

“小心!”周子安反应极快,猛地将陈默扑倒在地!

“啪!啪!啪!”

锁链狠狠抽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岩石地面被抽打出数道深深的凹痕,碎石飞溅!其中一条锁链的末端擦过周子安的后背,冲锋衣瞬间撕裂,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动手!”陈默从地上一滚而起,抓起旁边一根断裂的粗大钟乳石柱,对着另一条抽来的锁链狠狠砸去!

“铛!”

金属撞击的巨响震耳欲聋!石柱崩裂,锁链也被砸得偏向一旁!巨大的反震力让陈默虎口崩裂,鲜血直流。

周子安强忍后背剧痛,就地翻滚,半跪起身,手弩瞬间瞄准!淬毒的乌黑弩箭带着尖啸,直射将军那燃烧着火焰的眼窝!

将军猛地一偏头!

“嗤!”

弩箭深深钉入了它干枯脖颈侧面、昨夜被周子安第一次重创的旧伤位置!浓稠如沥青的黑气再次嗤嗤冒出!

“吼!”将军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动作微微一滞。

“铁柱!砍锁链!砍连着你爹的那条!”陈默厉声吼道!

赵铁柱早已被父亲的惨状刺激得双眼血红,状若疯虎!听到陈默的吼声,他嚎叫着,抡起沉重的劈柴斧,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绷直在赵德贵尸体腰间、连接着深潭中将军的那条粗大锁链狠狠劈下!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彻溶洞!火星如同烟花般爆开!

斧刃深深嵌入锈蚀的锁链!但那条锁链异常坚韧,竟未被斩断,只是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豁口!

锁链的剧烈震动,通过那无形的联系,瞬间传递到深潭中央的将军身上!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晃,缠绕在身上的无数锁链哗啦作响,燃烧的眼窝死死盯住赵铁柱,发出更加暴怒的咆哮!它猛地一扯手中锁链!

“呃啊!”赵铁柱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斧柄传来,虎口瞬间撕裂,鲜血淋漓,沉重的斧头脱手飞出!他整个人也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狗娃!灯油!”陈默再次大吼,同时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块尖锐碎石,狠狠砸向将军的面门,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缩在角落、几乎吓傻的狗娃听到喊声,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猛地抱起一直紧紧护在怀里的那个装着灯油的陶罐,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深潭中央那个庞大恐怖的身影狠狠掷了过去!

陶罐在空中翻滚,划出一道弧线!

僵尸将军似乎察觉到了威胁,覆甲的巨臂猛地抬起,试图格挡!

“啪嚓!”

陶罐在它抬起的手臂上撞得粉碎!粘稠的灯油混合着刺鼻的味道,瞬间泼洒了它小半边身体,从手臂淋到肩甲和胸膛!

就是现在!

陈默早已将手中燃烧的火把奋力掷出!目标不是将军,而是它脚下那片漂浮着厚厚水藻和油污的漆黑水面!

“呼——!”

火焰瞬间在水面燃起!如同一条火蛇,顺着漂浮的油污和灯油,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去!眨眼间就烧到了将军站立的位置!它身上泼洒的灯油更是被瞬间点燃!

“轰!”

明亮的火焰猛地窜起,瞬间包裹了将军的右臂和半边胸膛!水与火激烈交锋,发出巨大的嗤嗤声和爆裂声!浓烟滚滚!覆盖在它甲胄上的淤泥和水藻成了最好的燃料!

“吼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金属扭曲和灵魂焚烧的凄厉惨嚎撕裂了整个溶洞!僵尸将军庞大的身躯在火焰中疯狂地扭动挣扎!缠绕在它身上的无数锁链被它狂暴的力量扯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洞壁岩石簌簌落下!深潭的水被搅动得剧烈翻腾!

它燃烧着火焰的巨爪疯狂地拍打着水面,试图扑灭身上的烈火,但这反而让火势随着溅起的水花和水面的油污扩散得更快!那两点暗红的灵魂火焰在浓烟和烈焰中疯狂跳动、明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狂怒!

机会!

“砍链子!”周子安对着刚刚爬起的赵铁柱再次嘶吼,同时强忍伤痛,再次给手弩上弦!这一次,他的箭头对准了将军那条被火焰吞噬、正在疯狂挥舞的覆甲手臂的肘关节!

赵铁柱也看到了希望,他顾不得虎口剧痛,连滚爬爬地扑向掉落的斧头,再次抡起,朝着父亲腰间那条锁链的豁口处,用尽毕生力气,再次狠狠劈下!

“铛——!!!”

这一次,伴随着刺耳的断裂声,那条粗大的、连接着赵德贵尸体和深潭中将军的寒铁锁链,终于被一斧斩断!

锁链断裂的瞬间,深潭中央,在火焰中疯狂挣扎的僵尸将军,动作猛地一僵!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的支撑点!它燃烧的眼窝中,那两点暗红火焰骤然黯淡!

“就是现在!子安!”陈默目眦欲裂,抓起地上另一块更大的尖锐石块,狠狠砸向将军的头颅!

周子安的手弩早已蓄势待发!在陈默石块砸中将军头颅、吸引它注意力的瞬间,淬毒的弩箭如同黑色的毒蛇,精准无比地射入了将军那条被火焰灼烧、甲片松动开裂的右臂肘关节缝隙!

“嗤!”弩箭深深没入!

“吼…呜…”将军的咆哮变成了痛苦的呜咽。右臂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无力地垂落下来。火焰还在它身上肆虐。

“关节!打它关节!”陈默对着赵铁柱和其他几个鼓起勇气靠近的汉子狂吼。

赵铁柱和另外两人,趁着将军被火焰和毒箭重创、行动迟滞的宝贵时机,如同疯虎般扑上!斧头、粗重的木棍,不要命地朝着将军的膝盖弯、另一只手臂的肘关节、甚至颈部的甲片连接处狠狠砸去、撬去!

“铛!铛!砰!咔嚓!”

金属撞击声、骨甲碎裂声、火焰燃烧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火星、黑气、碎裂的甲片四处飞溅!

在众人拼死的围攻下,僵尸将军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拆解的山峰,轰然跪倒在燃烧的深潭浅水之中!激起巨大的水花!身上的火焰被潭水暂时压灭一部分,但依旧在它残破的甲胄上顽固地燃烧着,冒着滚滚黑烟。它挣扎着想站起,但被重创的关节和深入骨髓的剧毒让它力不从心。那两点暗红的灵魂火焰,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着,死死地盯着岸边。

“爹!”赵铁柱丢开斧头,扑向岸边赵德贵冰冷的尸体,失声痛哭。

陈默和周子安剧烈地喘息着,警惕地盯着水潭中央那具虽然倒下却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残骸。狗娃跑过来,紧紧抱住陈默的腿,小小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还没完…”周子安喘息着,指着那口依旧散发着青黑色烟雾、深不见底的锁魂井,“源头…阵眼还在下面!不毁掉这口井,怨气只会再次凝聚!”

陈默点点头,目光投向那口如同墨玉般深邃、不断冒着青烟的深潭。水面下,那个模糊的铠甲阴影似乎随着将军本体的倒下而消散了,但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寒意正从潭底弥漫上来。

“必须下去。”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

“怎么下?这水…”赵铁柱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看着那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骨阴寒的潭水,眼中充满了恐惧。这水,给他的感觉比万载寒冰还要冷,还要不祥。

陈默的目光扫过溶洞四周那些密密麻麻、深入潭水的锈蚀锁链,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用这些链子!”他指着那些如同蛛网般垂入深潭的锁链,“它们深入井底,必然连接着阵眼核心!我们顺着链子潜下去!找到源头,毁了它!”

“潜下去?!”赵铁柱和其他几个汉子脸色煞白。看着那墨汁般的潭水,感受着那刺骨的阴寒怨气,下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没时间犹豫了!”陈默指着潭水中央那具虽然倒下、但眼窝中火焰仍未完全熄灭的将军残骸,又指了指水面上升腾不息的青黑色烟雾,“等它缓过来,或者等这怨气彻底爆发,我们都得死!这是唯一的机会!”

周子安检查了一下剩余的装备,咬牙道:“我水性还行!我跟你下去!铁柱,你们在上面接应!用绳子!随时准备拉我们上来!” 他迅速将带来的绳索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交给赵铁柱。

陈默也迅速将绳索系好,另一端交给另一个还算镇定的汉子。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狗娃,怕吗?”他低头问紧紧抱着他腿的孩子。

狗娃抬起惨白的小脸,看着那口深潭,眼中充满了本能的恐惧,但最终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细声说:“…下面…有光…很小的光…”

光?陈默和周子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深不见底的怨气之井里,怎么会有光?

来不及细想。两人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脚,将短刀咬在口中,一手抓紧垂入水中的一条相对粗壮的锈蚀锁链。

“小心!”赵铁柱等人紧紧抓住绳索。

陈默和周子安同时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了那漆黑如墨、冰冷刺骨的锁魂井水之中!

“噗通!”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全身,仿佛无数根冰针同时扎进每一个毛孔!那寒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冰冷,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邪怨念,疯狂地侵蚀着意志!眼前瞬间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手中紧握的、冰冷滑腻的锁链是唯一的实感。

水流带着强大的吸力,试图将他们拖向无尽的深渊。两人死死抓住锁链,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对抗着那侵蚀灵魂的阴寒和窒息感,开始沿着锁链向下攀潜。

越往下,水压越大,寒意越重。那青黑色的烟雾在水中竟然也丝丝缕缕地弥漫着,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身体。耳边不再是水声,而是无数凄厉的、充满怨毒的哀嚎和诅咒的幻听!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拉扯他们的脚踝,要将他们永远拖入这黑暗的深渊!

陈默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在这时,他感觉手中的锁链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锁链的末端挣扎!

他强行集中精神,借着周子安头盔上微弱的水下灯光(进洞前戴上的),向下望去。

只见在锁链延伸的尽头,在深潭底部一片相对平坦的淤泥中,赫然半埋着一副巨大的、覆盖着厚厚锈迹和水藻的青铜铠甲!正是昨夜在祠堂被他们拆散的那一副!此刻,它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正在淤泥中微微震颤!而缠绕在铠甲各处、原本断裂的寒铁锁链,此刻竟然诡异地延伸出来,如同植物的根须,深深地扎进了潭底的淤泥和岩石之中!

这副铠甲,竟然成了锁魂井怨气凝聚的另一个核心!

就在这时,狗娃所说的那点“很小的光”出现了!

就在那副震颤的铠甲旁边,淤泥中,赫然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石头!石头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此刻,正从那些孔洞中,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绿色光芒!那光芒仿佛带着奇异的吸引力,丝丝缕缕的青黑色怨气正被它缓缓吸入,又转化为更加凝练的烟雾释放出来!

囚龙之眼!这就是风水绝阵的核心阵眼!那块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石头,就是祖父手札中提到的“囚龙石”?!

更让陈默心神剧震的是,那块囚龙石的表面,竟然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细小的、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符文的核心,隐约组成了一个狰狞的狴犴兽头图案!与陈默祖父留下的那块青铜腰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符文…不是镇压!是…是转化和滋养!它在利用此地的阴脉和吞噬的魂魄怨气,滋养着什么东西!或者说…滋养着某个被封存在铠甲和深潭中的存在!

就在陈默看清囚龙石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副半埋在淤泥中的铠甲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头盔位置,那两点早已熄灭的暗红火焰,竟凭空再次点燃!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贪婪!铠甲上那些断裂的锁链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猛地从淤泥中弹射而起,带着凌厉的破水声,如同数条毒蟒,狠狠卷向近在咫尺的陈默和周子安!

同时,一股庞大而冰冷的吸力从囚龙石上爆发出来!陈默和周子安腰间的绳索瞬间绷紧!岸上的赵铁柱等人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得向前趔趄!

冰冷的锁链缠绕上脚踝和手臂!刺骨的寒意和怨毒瞬间侵入!陈默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他拼命挣扎,挥动咬在口中的短刀砍向锁链,但水下阻力太大,刀刃砍在锈蚀的铁链上只溅起几点火星!

周子安也被锁链缠住,手弩在水下完全无法使用,只能徒劳地挣扎。

囚龙石散发的幽绿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起来!仿佛一个即将苏醒的恶魔睁开了眼睛!那两点在铠甲头盔中重新燃起的暗红火焰,贪婪地“注视”着被锁链缠绕的两人!

深潭之上,岸边。

赵铁柱和另外两个汉子死死抓住绳索,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拖得向前滑动,双脚在湿滑的岩石上蹬出深深的痕迹!他们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扯!

“陈先生!周先生!挺住啊!”赵铁柱嘶声大吼。

狗娃趴在岸边,小小的身体几乎探出岩石,惊恐地看着下方翻腾的墨色潭水。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啊——!!!下面!铠甲…活了!好多…好多铁链子…缠上来了!石头…石头在发光!要吃人!它在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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