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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入口如同一个被强行撕开的伤口,镶嵌在古董店最幽暗的角落。腐朽木板的边缘参差不齐,散发着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陈年霉烂、线香灰烬、冰冷的防腐剂,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反胃的香气,如同腐烂的花朵。黑暗从洞口内汹涌而出,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带着刺骨的寒意,贪婪地舔舐着我们的脚踝。

林薇的手电光束,这唯一的光源,此刻显得如此微弱而颤抖。光柱探入洞口,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萤火,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照亮几级向下延伸的、覆盖着厚厚绿苔和黑色污渍的石头台阶。

“下面……”林薇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手电光柱死死钉在台阶上,不敢再往下探,“就是源头?”

她的声音在死寂中激起微弱回音,更添诡异。老妇人被亵渎的尸体、塞满填充物的恐怖口腔、那无声的诅咒……这一切都指向脚下这片未知的黑暗。艾米丽,还有那些数不清的、被唤醒的玩偶,它们的“巢穴”,就在下面。

“必须下去。”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决绝。恐惧像冰水浸泡着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它——必须结束这一切!为了林薇,也为了自己那被标记、被侵蚀的灵魂。我指了指林薇手中的证物袋,里面是那枚从老妇人指缝里找到的、刻着“E.m.”的金属片,“答案……就在下面。”

林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吸入肺里再狠狠压下。她点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那是她面对难题时的状态。她将手机塞回口袋,双手紧握手电筒,光束稳定了一些。“跟紧我,注意脚下。”

我们一前一后,踏上了通往深渊的石阶。脚下湿滑粘腻,苔藓在靴底发出令人不适的挤压声。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的黑暗有吸力,要将我们拖入永恒的沉沦。阴冷的空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舌头,舔舐着裸露的皮肤,带着浓重的防腐剂和甜腻腐臭的气息,直冲鼻腔。每呼吸一次,都感觉肺部被冰冷的污秽填满。

台阶不长,大约十几级。手电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浓稠的黑暗,勉强勾勒出地下室的轮廓。

空间比预想的大得多。光束扫过,只能照亮眼前有限的范围。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手电光在其中艰难穿行,形成一道清晰的光柱,光柱之外是令人窒息的、墨汁般的黑暗。光束边缘,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无数模糊的轮廓——高的矮的,人形的、动物形的……它们沉默地矗立在黑暗里,像一片凝固的、由玩偶组成的森林!数量之多,远超想象!它们姿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面朝”着我们下来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迎接“新主人”的到来。那无数双眼睛(无论是玻璃珠、纽扣还是画上去的),在手电光的惊鸿一瞥中,似乎都反射着冰冷而空洞的光。

“老天……”林薇倒抽一口冷气,声音被恐惧挤压变形。她下意识地将光束移开那些密集的轮廓,不敢多看,快速扫视着其他地方。

光柱扫过地面。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灰尘般的白色粉末,但比灰尘更细腻、更冰冷。粉末上,清晰地印着许多杂乱的、小小的脚印——有穿鞋的,也有光脚的,大小不一,但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地下室的深处。

光束顺着脚印指引的方向,艰难地向前推进。

在光柱的尽头,地下室最深、最暗的角落,一个东西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粗糙的陶土瓮。瓮身布满裂纹和烟熏火燎的痕迹,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侵蚀。它静静地矗立在一圈用暗红色、早已干涸发黑的液体画出的诡异符号中央。那些符号扭曲、繁复,透着一股原始而邪恶的气息,像是某种禁忌仪式的烙印。

陶瓮的瓮口敞开着,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而在瓮口边缘,手电光清晰地照亮了一圈凝固的、暗红色的……蜡泪?不,更像是某种粘稠的、混合了油脂和血液的东西,早已冷却凝固,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陶瓮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不是灰尘,也不是垃圾。

是骨头!

细小的、碎裂的骨头!有些还粘连着早已干枯发黑的皮肉碎屑!从尺寸和形状看,绝非动物!更像是……孩童的指骨!肋骨!甚至……一小块碎裂的、带着几缕干枯金发的……头骨碎片!

“呃……”强烈的恶心感冲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胃部剧烈地痉挛着。林薇的手电光束也剧烈地晃动起来,她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

“容器……”林薇的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这就是……那个容器?那个老妇人说的……‘它’在里面生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直接刮擦在神经上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那黑洞洞的瓮口深处传了出来!

“咔…嗒…”

如同微小的瓷质关节在摩擦!

紧接着!

“咔嗒…咔嗒嗒……”

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仿佛瓮中的东西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感到兴奋!

“它在里面!”我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全身!昨夜胸口那沉重冰冷的撞击感、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回!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尖叫,那陶瓮内部的声音骤然一变!

不再是单一的“咔嗒”声,而是……一种粘稠的、湿漉漉的……蠕动声?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陶壁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粘稠的液体中缓缓地、充满恶意地……向上攀爬!

“走!”林薇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她猛地将手电光束从那如同地狱之口的瓮上移开,疯狂地扫向四周,寻找退路!“快离开这鬼地方!”

然而,已经太迟了。

就在手电光移开的瞬间,我们身后,那片由无数玩偶组成的、死寂的“森林”里,响起了第一声“咔嗒”。

清脆,冰冷。

如同信号枪。

下一秒!

“咔嗒!”“咔嗒嗒嗒!”“咔嗒!咔嗒!咔嗒!”

无数关节摩擦的声音如同骤起的冰雹,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集成一股令人头皮炸裂、灵魂冻结的恐怖声浪!那声音不再是单调的摩擦,更像是一种非人的、充满恶意的喧嚣!

手电光束如同受惊的兔子,疯狂地扫向声音的来源!

光柱所及之处,恐怖的一幕如同地狱绘卷般展开!

那些原本姿态凝固的玩偶——穿着破烂裙子的陶瓷娃娃、掉了漆的铁皮士兵、纽扣眼睛的布偶熊、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此刻,全都“活”了过来!

它们以各自扭曲、僵硬、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姿态,开始移动!

陶瓷娃娃的头颅诡异地旋转一百八十度,裂开缝补过的嘴角,露出里面填充的发黄棉花,迈着细小的、关节反折的腿,向我们蹒跚而来!铁皮士兵锈迹斑斑的手臂僵硬地抬起,握着同样锈蚀的刺刀,迈着如同尺子量过的步伐,发出“哐当、哐当”的金属撞击声!布偶熊拖着半截开线的身体,里面的填充物(棉花?还是别的什么?)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污痕,纽扣眼睛在手电光下反射着空洞冰冷的光!提线木偶的丝线明明早已断裂,却如同被无形的鬼手操控,做出各种夸张诡异的舞蹈动作,关节疯狂地扭动着,发出密集的“咔嗒”声,向我们包抄而来!

它们从货架上跌落!从角落里爬出!从黑暗中涌现!如同决堤的潮水,又像是从地狱裂缝中蜂拥而出的亡灵军团!无数双空洞或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眼睛,死死地聚焦在我们身上!那无声的恶意和冰冷的“注视感”,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绝望!

“啊——!”林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电光束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晃动、旋转,将那些逼近的、扭曲变形的玩偶影子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如同群魔乱舞!她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折叠军刀(我竟不知她随身带着这个),刀刃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寒芒!她胡乱地挥舞着,试图逼退那些涌上来的恐怖玩偶!

“滚开!都滚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疯狂。

一把生锈的玩具刺刀猛地刺向她的脚踝!是那个铁皮士兵!林薇尖叫着跳开,军刀狠狠劈下!“当啷!”一声脆响,刺刀被砍飞,铁皮士兵的一条手臂也被斩断,露出里面同样锈蚀的金属结构。但它毫不在意,用剩下的手臂继续挥舞着,空洞的嘴巴无声地开合。

一只陶瓷娃娃猛地扑向她的腿,张开缝补过的嘴,狠狠咬了下去!林薇痛呼一声,一脚将它狠狠踢飞,撞在墙壁上,“哗啦”一声碎裂!但碎裂的瓷片和里面发黄的填充物中,那颗头颅却诡异地转了过来,依旧对着我们狞笑!

更多的玩偶涌了上来!布偶熊抱住了林薇的另一条腿!提线木偶扭曲的手臂抓向她的头发!纽扣眼睛的兔子玩偶张开三瓣嘴,露出里面细密的、如同针尖般的金属牙齿!

“苏苏!跑!快跑!”林薇在玩偶的围攻中发出绝望的嘶吼,她的手臂、小腿瞬间被划出数道血痕!她疯狂地挥舞着军刀,劈砍着那些冰冷坚硬或柔软恶心的身体,碎片和填充物四处飞溅!但玩偶的数量太多了!它们悍不畏死(或者说它们根本没有生命的概念),前赴后继!如同跗骨之蛆!

“不!薇薇!”我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帮她。但脚下的白色粉末突然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无数细小的、如同蛛丝般的白色丝线从粉末中猛地弹射而出!瞬间缠绕住我的脚踝!冰冷!坚韧!带着一股强大的拖拽力!

我惊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冰冷的粉末呛入口鼻!手电筒脱手飞出,滚落到远处,光束斜斜地射向天花板,照亮了一片飞舞的尘埃。视线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和近在咫尺的恐怖所占据!

几只细小的、只有巴掌大的布娃娃尖叫着(无声的尖叫),从黑暗中扑到我的身上!冰冷的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衣服、头发!它们张开没有牙齿的布嘴,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疯狂地撕咬着!虽然无法造成大的伤害,但那冰冷的触感和疯狂的啃噬感,足以让人精神崩溃!

“滚开!”我发出凄厉的尖叫,双手胡乱地拍打、撕扯着身上那些恶心的东西!布片被撕破,里面的填充物(是棉花吗?为什么触感如此粘腻冰冷?)沾满了我的手指!一只陶瓷小鸟玩偶如同炮弹般撞在我的额角,瞬间碎裂!锋利的瓷片划破了皮肤,温热的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混乱中,我的目光瞥向林薇的方向。手电筒的光束在混乱中晃动,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画面:林薇被数个体型更大的玩偶死死缠住!一只断臂的提线木偶骑在她的肩膀上,用断裂的木茬疯狂地戳刺着她的脖颈!一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陶瓷娃娃用仅存的手臂死死箍住她的手臂!那只纽扣眼睛的兔子玩偶像疯狗一样撕咬着她的小腿!

林薇的尖叫声变成了痛苦的闷哼!她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军刀挥舞得越来越无力!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

“薇薇!”绝望的嘶喊冲破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薇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猛地将手伸进外套内袋!她掏出来的,不是武器,而是那个装着金属片和“艾米丽”头骨碎片的证物袋!

“苏苏!接住!”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证物袋狠狠朝我这边扔了过来!袋子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

袋子没有落在我手中。

就在袋子飞过那片被暗红色符号围绕的陶瓮上空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破裂声响起!

证物袋的塑料薄膜,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裂!里面的东西——那枚刻着“E.m.”的金属片,以及那块带着几缕干枯金发的、小小的头骨碎片——瞬间掉了出来!

它们没有落地。

那块小小的、苍白的头骨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精准地、无声地……掉进了那个黑洞洞的陶瓮口里!

“不——!”我和林薇同时发出绝望的呼喊!最后的希望,唯一的线索,就这样被那口魔瓮吞噬了!

就在头骨碎片落入瓮中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冲击波,以陶瓮为中心,如同水波纹般猛地扩散开来!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正在疯狂攻击的玩偶,动作瞬间僵硬!如同被瞬间冻结!它们保持着前一秒狰狞的姿态,无数双眼睛(玻璃的、纽扣的、空洞的)齐刷刷地转向了陶瓮的方向!

整个地下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和林薇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以及陶瓮深处传来的、越来越粘稠、越来越响亮的……蠕动和刮擦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因为获得了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正在瓮中……加速成型!

“呃…呃呃…”林薇那边传来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波暂时震开,摆脱了玩偶的纠缠,但伤势显然极重。她瘫倒在地,背靠着一个蒙尘的木箱,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色粉末。她努力地想抬起头,看向陶瓮的方向,眼神涣散,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一丝了悟?

“容器……完整了……”她气若游丝,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它……要出来了……真正的……艾米丽……”

她的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陶瓮内部爆发!整个粗糙的陶瓮猛地一震!瓮口边缘那些暗红色的、凝固的蜡泪状物质,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一股浓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液体,混合着无数细小的、苍白色的骨渣和腐烂的皮肉碎屑,猛地从瓮口喷涌而出!如同喷发的微型火山!带着一股足以令人瞬间昏厥的、混合了极度甜腻和腐烂的恶臭!

黑色的粘液如同瀑布般顺着瓮壁流淌而下,瞬间污染了地上那圈暗红色的符号!那些符号仿佛被激活,散发出幽幽的、不祥的红光!

在喷涌的黑色粘液顶端,在那不断蠕动的污秽之中——

一只手,猛地伸了出来!

一只小小的、骨节分明的手!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毫无血色的青白!指甲尖锐、乌黑!它死死地扒住了瓮口边缘!用力之猛,以至于粗糙的陶土边缘都被捏出了裂痕!

紧接着,是另一只同样青白、枯瘦的手!

两只手用力地扒着瓮口,支撑着。然后,一个头颅,缓缓地从那不断涌出污秽的瓮口升了起来!

那不再是玩偶的瓷质头颅!

那是一颗……人类的头颅!一个看起来大约七八岁小女孩的头颅!

但……那绝非活人!

头发是如同枯草般、毫无光泽的暗金色,稀疏地贴在青白色的头皮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紧绷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蜡像般僵硬的光泽。嘴唇是乌紫色的,紧紧抿着。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

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是两团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深不见底的暗红色!那红光并非来自外部光源,而是从眼眶深处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如同两盏来自地狱深渊的探照灯!冰冷!恶毒!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贪婪!

“艾米丽……”林薇在我身后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充满了彻底的绝望。

那张青白僵硬的、如同死人面具般的脸,缓缓地转动着。那两团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暗红眼珠,无视了周围所有被冻结的玩偶,无视了流淌的污秽,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穿透了粘稠的空气和弥漫的黑暗,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了我的脸上!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绝对恶意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大脑深处!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里的信息:

**“妈…妈……”**

**“我…回…来…了……”**

**“永…远…不…分…开……”**

伴随着这恐怖的意念冲击,胸口那早已存在的冰冷印记,猛地爆发出灼烧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皮肤下疯狂地蠕动、生长!我痛得弯下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死死捂住胸口!

而陶瓮口,那个被称为“艾米丽”的恐怖存在,正借助那两只青白枯瘦的手,支撑着身体,缓缓地、带着粘稠液体的拖曳声,试图从那个污秽的容器里……完全爬出来!

“呃啊——!”林薇那边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随即是沉重的倒地声。我惊恐地回头,只见她靠在木箱上的身体无力地滑倒,彻底瘫软在冰冷的白色粉末中,一动不动。鲜血在她身下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她的眼睛还圆睁着,残留着最后的惊骇与不甘,空洞地对着污秽的天花板。

薇薇……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大脑一片空白,连胸口的剧痛都仿佛停滞了一瞬。唯一的朋友,最后的依靠,为了陪我来这地狱,就这样……没了?

冰冷!无边的冰冷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比地下室的寒气更刺骨。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的麻木。所有的声音——陶瓮中粘稠的蠕动声、艾米丽爬行的拖曳声、甚至远处那些被冻结玩偶关节细微的“咔嗒”声——都瞬间远去。世界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白。

只有胸口那团灼烧般的冰冷印记,如同一个不断跳动的、恶毒的活物,在死寂中提醒着我它的存在。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之前更加猛烈!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正从印记中心向外穿刺,试图刺破我的皮肤!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上——是那个巨大的陶瓮!瓮壁粗糙的质感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仿佛沾满了无形的污秽。瓮中那股甜腻腐烂的恶臭,如同实质般包裹着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毒气。

艾米丽的身体已经从瓮口爬出了一半!那青白枯瘦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覆盖着滑腻的黑色粘液。她那双燃烧着暗红光芒的眼睛,如同深渊的入口,牢牢吸附着我的视线。她的双臂支撑在瓮沿,腰部以下还浸泡在瓮内不断翻涌的污秽中。她微微歪着头,那张如同死人面具般的脸上,乌紫色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拉扯着……

她在笑!

一个毫无温度、只有纯粹恶意的、如同刻在石像上的狞笑!

“妈…妈…”那冰冷的意念再次直接轰入我的脑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抱…我…”

抱她?抱这个从污秽和尸骸中爬出来的怪物?

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两股绞索,勒得我无法呼吸。身体因为剧痛和冰冷而剧烈颤抖。视线开始模糊,林薇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周围无数玩偶冰冷的注视、眼前艾米丽那张狞笑的鬼脸……所有景象都在旋转、重叠。

**“别闭上眼!别做美梦!”**

老妇人沙哑的警告如同惊雷,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轰然炸响!不能闭眼!闭上眼睛,就真的完了!就永远和这东西“不分开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剧痛和口腔里瞬间弥漫开的浓烈铁锈味,带来一股短暂而狂暴的清醒!

视线瞬间清晰!

目光所及,不再是艾米丽那张狞笑的脸,而是……她支撑在瓮沿的那两只青白枯瘦的手!手腕纤细得如同枯枝,似乎……一折就断?

一个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住了我的大脑!

毁了它!毁了这具正在爬出的躯壳!哪怕同归于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凶悍从骨髓深处爆发!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前扑去!目标不是艾米丽的身体,而是她扒在瓮沿的双手!

我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艾米丽那双燃烧着红光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错愕?她或许没料到,在她强大的意念压迫和玩偶军团的威慑下,这个“妈妈”竟然还敢反抗?甚至……攻击她新生的躯壳?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

我的双手如同铁钳,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力,狠狠抓住了她那只支撑着身体重心的左手手腕!

触感!

冰冷!坚硬!如同握住了一块刚从冰棺里取出的、僵硬的尸骸!那皮肤下的骨头,纤细得令人心惊!但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的、非人的力量感也从那枯瘦的手腕上传来!她绝不是看起来那么脆弱!

“吼——!”一声无声的、却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开的愤怒尖啸冲击着我的意识!艾米丽脸上的狞笑瞬间扭曲成了暴怒!另一只扒在瓮沿的右手猛地松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五根乌黑的、如同匕首般的指甲狠狠抓向我的面门!

速度太快了!快到只留下一道乌黑的残影!

躲不开!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身体在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意念下做出了本能的反应!我没有试图躲闪那致命的一爪,而是借着前扑的势头和抓住她左腕的力量,身体猛地向侧面拧转!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后一拽!一掰!

目标——扭断她的左臂!将她从瓮口拽下来!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如同干枯树枝被硬生生折断的爆响,在地下室死寂的空气中骤然炸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艾米丽抓向我面门的右爪,停在了离我眼睛不到十厘米的空中。乌黑的指甲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她那张青白僵硬、如同死人面具般的脸上,暴怒的狰狞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瓷器崩裂般的……痛苦?

她的左臂,以一种完全违反人体结构的角度,向后……弯折了过去!小臂的尺骨和桡骨,从肘关节下方一点的位置,被硬生生地……折断了!断裂的骨茬刺破了青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种暗沉的、如同机油般的粘稠液体,极其缓慢地从断裂处渗了出来!

成功了?!我真的……折断了她?!

这难以置信的“战果”让我自己都懵了一瞬。但下一秒,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滔天怒意,如同实质的海啸,从艾米丽那双燃烧的暗红眼珠中爆发出来!那意念的冲击比之前强大了十倍!百倍!充满了被蝼蚁伤到的极致屈辱和毁灭一切的暴虐!

“死——!!!”

恐怖的意念尖啸直接撕裂了我的意识防线!大脑如同被无数冰锥贯穿!剧痛让我眼前发黑,耳中嗡鸣!

艾米丽的右爪不再停顿,带着撕裂一切的杀意,再次加速抓下!

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撕碎的那一刻。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朽木的巨响在我身前炸开!伴随着无数碎裂飞溅的坚硬物体!

我猛地睁开眼!

只见艾米丽抓向我的右臂,连同她刚刚爬出一半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一个堆满破烂玩偶的货架上!

货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将艾米丽和无数碎裂的玩偶残骸一起掩埋!

烟尘弥漫!

怎么回事?!

我惊魂未定地看向身前。

是林薇?!

不!不是林薇!林薇还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撞飞艾米丽的……是那个巨大的、粗糙的陶土瓮!

此刻,那个象征着诅咒源头的陶瓮,正倾斜着倒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沉重的瓮身砸在地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里面粘稠污秽的黑色液体如同腐败的血液,正汩汩地向外流淌,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恶臭!瓮口边缘,还残留着几道深深的、如同野兽利爪抓挠过的痕迹!

是陶瓮!在艾米丽被我拽得身体失衡、又被我掰断手臂的瞬间,她那巨大的力量拉扯,加上我躲避的拧转……竟然无意中,让她的身体撞翻了那个支撑着她的、沉重的陶瓮!

瓮倒下的巨大力量,正好撞在了她身上,将她砸飞了出去!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来得及升起,胸口那冰冷的印记再次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因为陶瓮的破裂、源头的动摇,而在我体内疯狂地挣扎、尖叫!

“呃啊!”我痛得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住胸口!指尖似乎能感觉到皮肤下那东西在疯狂地蠕动、凸起!

“嗬……嗬……”一阵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充满极度痛苦和愤怒的嘶哑声音,从那堆倒塌的货架废墟中传来。

哗啦!

一只覆盖着黑色粘液和灰尘的青白手臂猛地从玩偶残骸中伸了出来!紧接着,是艾米丽那颗金发稀疏、布满污垢的头颅!她那双燃烧着暗红光芒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狂暴的怨毒,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她的左臂无力地耷拉着,断骨刺破皮肤,流淌着暗沉的粘液。但她似乎毫不在意,仅凭一只右手,就狂暴地扒开压在身上的杂物,挣扎着要爬出来!

她没死!这怪物没那么容易死!

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必须趁她还没完全爬出来!必须做点什么!

目光疯狂扫视!手电筒!林薇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光束还亮着,斜斜地照着污秽的地面!

我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抓起那支冰冷的手电筒!光束如同利剑,刺破烟尘,再次锁定废墟中正在挣扎爬出的艾米丽!

光!光似乎让她很不适!她那只完好的右臂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眼睛,动作明显一滞!

光!这黑暗中的怪物……怕光?还是……怕这手电光本身?

来不及细想!我举起手电筒,将刺目的光束狠狠照向她的眼睛!同时,另一只手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地摸索!我需要武器!任何武器!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沉重的东西!

是林薇的折叠军刀!刚才在混乱中掉落的!

我一把抓起!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我一丝虚假的力量!拇指猛地弹开卡榫!

“唰——!”

锋利的刀刃弹出,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啊——!”艾米丽被强光直射,发出一声无声的、却在灵魂层面尖锐到极致的痛苦嘶鸣!她那只完好的右手疯狂地挥舞着,试图挡住光束!断臂处的粘液流淌得更快了!

机会!

肾上腺素的狂飙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剧痛!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手紧握军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废墟中挣扎的艾米丽!目标——她暴露在外的、正在疯狂挥舞的右臂!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军刀带着我所有的恨意、恐惧和绝望,化作一道冰冷的银色闪电,狠狠劈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入朽木般的闷响!

刀锋深深嵌入了艾米丽右臂上臂的骨肉之中!暗沉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但……骨头太硬了!这一刀,竟然没能完全斩断!刀身卡在了骨缝里!

“吼——!”艾米丽遭受重创,发出更加凄厉狂暴的意念尖啸!剧痛让她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仅剩的右臂猛地一甩!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柄传来!我整个人被狠狠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对面冰冷的砖墙上!五脏六腑如同移位!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军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远处!

视线天旋地转!剧痛和眩晕让我几乎昏厥!

模糊的视线中,艾米丽已经从废墟中挣扎着爬了出来!她浑身覆盖着黑色的粘液、灰尘和玩偶的碎片,断掉的左臂无力地耷拉着,右臂上深深嵌着我的军刀,暗沉的粘液顺着刀身不断滴落!她那张青白僵硬的脸上,狞笑早已被扭曲到极致的暴怒和怨毒取代!那双燃烧着暗红光芒的眼睛,如同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锁定着我!

她不再试图拔出军刀,仿佛那点伤痛对她来说微不足道。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拖着残破的身体,带着滔天的杀意,向我逼近!每一步落下,都发出沉闷的、如同重物坠地的声响!她脚下的白色粉末被粘液和污秽沾染,变成一片泥泞的黑色!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身体像散了架,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胸口那冰冷的印记在疯狂地跳动、灼烧,仿佛在欢呼它真正主人的降临。意识开始模糊,林薇死去的面容在眼前晃动,老妇人被塞满填充物的口腔……一切都将结束了吗?

**“别闭上眼……”**

老妇人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在意识边缘闪烁。

不能闭眼……可是……还能做什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彻底淹没我。

就在艾米丽那只完好的、流淌着粘液的左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即将抓向我喉咙的瞬间——

“滋啦——!”

一阵刺耳的、如同电流短路般的噪音猛地响起!伴随着一阵明亮的、不稳定的蓝色电火花!

光源……来自艾米丽身上!

不!是来自深深嵌在她右臂上的那把折叠军刀!

林薇的军刀……是带电击功能的?!

只见那合金的刀柄末端,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方块正疯狂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刚才艾米丽狂暴甩动胳膊的动作,似乎意外触发了刀柄内部隐藏的电击装置!高压电流正顺着金属刀身,疯狂地涌入艾米丽那残破的躯壳!

“呃啊啊啊啊——!!!”

这一次,不再是意念的尖啸!一声凄厉到扭曲变形、完全不似人类、甚至不似任何已知生物所能发出的恐怖尖嚎,猛地从艾米丽那乌紫色的嘴唇中爆发出来!响彻整个地下室!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触及灵魂本源的……惊惶?!

她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青白色的皮肤表面,无数细小的蓝色电弧疯狂跳跃、游走!她右臂上被军刀切开、又被电流灼烧的伤口处,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刺鼻的青烟!一股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

她踉跄着后退,试图摆脱那带来剧痛的电击源!但军刀深深嵌在骨肉里,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抽搐,都让电流的伤害更加深入!

机会!最后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求生的火焰再次在绝望的灰烬中点燃!我不知道这电击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能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力量从哪里涌出来的?不知道!也许是林薇在天之灵的庇佑?也许是胸口的诅咒印记在感受到真正威胁时的反扑?我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目标——不是艾米丽!而是那个倒在地上的、破裂的陶瓮!

诅咒的源头!艾米丽爬出的地方!里面翻涌的污秽和骸骨!

我冲向陶瓮!双手抓住瓮口那粗糙的边缘!触手冰凉粘腻,沾满了滑腻的黑色液体!恶臭熏得我几乎窒息!但我顾不上了!

“给我——破!!!”

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对这一切的憎恨!带着为林薇复仇的怒火!带着对自己被诅咒命运的绝望反抗!我猛地将沉重的陶瓮掀了起来!朝着地面!朝着那流淌出的污秽和散落的细小骸骨!狠狠砸了下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沉重的陶瓮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本就布满裂纹的瓮身,在这一记重击下,如同被引爆的炸弹,轰然炸裂开来!

无数粗糙的陶片如同炮弹破片般向四面八方激射!粘稠恶臭的黑色液体如同喷泉般向四周泼溅!混合在液体中的、那些细小的、苍白色的孩童骸骨碎片,如同被扬起的骨灰,在昏暗的光线中纷纷扬扬地洒落!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腐朽、怨毒和某种古老契约被强行撕裂的狂暴能量冲击波,以碎裂的陶瓮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不——!!!”

艾米丽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充满了无尽怨恨和不甘的尖啸!她身上跳跃的蓝色电弧瞬间被这股无形的冲击波湮灭!她整个残破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抛飞出去!再次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与此同时!

“噗——!”

我胸口那冰冷的印记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扯断、撕裂!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伴随着一种灵魂被剥离的虚无感瞬间席卷全身!我眼前一黑,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

整个地下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陶片落地的清脆声响,粘液流淌的汩汩声,以及……远处艾米丽残躯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断断续续的微弱嘶气声。

胸口那冰冷蠕动的异物感……消失了?剧痛还在,但那被寄生、被标记的感觉,仿佛随着陶瓮的碎裂,被强行斩断了?

我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望向艾米丽的方向。

她瘫在墙角,像一堆被拆散的破烂木偶。右臂上的军刀依旧嵌着,但不再有电光。左臂完全扭曲折断。青白色的皮肤布满了焦黑的电击痕迹和粘液污垢。那颗金发稀疏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乌紫色的嘴唇微微张着,发出微弱的气息。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

那两团燃烧着无尽恶意的暗红色光芒……正在飞速地黯淡下去!

如同燃尽的炭火,明灭不定,最终……彻底熄灭了!

眼眶里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的黑色窟窿。

她身体上残留的最后一丝“活”的气息,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青白色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如同在空气中迅速风化的劣质蜡像。那残破的躯壳,彻底变成了一具真正的、没有任何生机的……怪异尸体。

“结……束了?”我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就在这时。

“咔嗒……”

“咔嗒嗒……”

“咔嗒……”

周围,那些之前被冻结的、密密麻麻的玩偶们,如同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动作瞬间凝固。然后,如同失去了支撑的积木,一个接一个地,从各种扭曲的姿态上……无声地瘫倒、跌落。

陶瓷的碎裂声,布帛的撕裂声,金属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它们眼中空洞的光芒彻底熄灭。关节不再发出声响。刚刚还如同亡灵军团的玩偶群,此刻彻底变成了一地真正的、毫无生气的……垃圾。

死寂。

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死寂,再次笼罩了整个地下室。

只有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远处林薇冰冷躯体的沉默。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林薇身边。她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白色粉末中,身下是已经凝固变暗的血泊。眼睛还睁着,残留着最后的关切和惊骇,空洞地望着污秽的天花板。我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合上了她的眼帘。

“薇薇……”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滑落。

胸口的剧痛依旧存在,那被撕裂的感觉深入骨髓。但那种被冰冷异物寄生、被无形锁链捆绑的窒息感,确实消失了。诅咒……似乎随着陶瓮的碎裂、随着艾米丽本体的彻底消亡,被打破了。

我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踉跄着走向那堆碎裂的陶瓮残骸。恶臭依旧浓烈。在最大的那块瓮底碎片旁,我的手电光束扫过一片狼藉的污秽。

在粘稠的黑色液体和散落的细小骨渣中,一个东西反射着微弱的光。

是那块刻着“E.m.”的金属片。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切罪恶的起点和终点。我弯腰,用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指,将它捡了起来。金属片冰冷依旧,上面暗红色的“E.m.”字母,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艾米丽·玛尔科姆……”我低声念出这个被诅咒的名字。

将金属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如同地狱般的废墟,看了一眼林薇安睡般的面容,看了一眼墙角那堆彻底失去生机的、名为艾米丽的怪异残骸。

转身,踉跄着,一步一步,踏上那通往地面的、湿滑冰冷的石阶。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背负着整个地下室的死亡和诅咒。

推开古董店沉重腐朽的木门,外面是阴沉的天空,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街道依旧僻静无人。我像个游魂,拖着伤痕累累、沾满血污和污秽的身体,漫无目的地走着。城市在远处喧嚣,却与我无关。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楼下。抬头望去,那扇熟悉的窗户,曾经以为的避风港,如今却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推开家门,一股沉闷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狼藉,是昨夜逃离时留下的痕迹。我没有开灯,摸索着走进卧室。

站在卧室中央,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书桌。

那里,空无一物。

艾米丽……那个带来无尽噩梦的玩偶本体,早已不知所踪。也许在昨夜那场超自然的混乱中彻底湮灭了?也许……它从未真正存在过?只是诅咒的一个具象投影?

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我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如同鬼魅的脸:苍白,憔悴,额角凝固的血痂,嘴角残留的血迹,眼神空洞而疲惫,深处却似乎沉淀着某种劫后余生的死寂。

解开沾满血污和污渍的睡衣。

胸口,心脏正上方的位置。

一个印记清晰可见。

不再是冰冷的蠕动感,也不再是灼烧的剧痛。

那是一块……暗红色的、扭曲的疤痕。

疤痕的形状……极其诡异。

像一张……被强行烙印在皮肤上的、凝固的、微缩的……

玩偶的脸。

那模糊的五官轮廓,依稀能辨认出艾米丽永恒不变的……微笑的嘴角。

我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块疤痕。

冰冷。僵硬。如同触摸一块埋藏千年的寒玉。

没有痛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永恒的……冰冷。

镜子里,我的嘴角似乎……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疲惫到极致、麻木到灵魂深处的……微笑。

窗外的霓虹灯光,无声地扫过冰冷的镜面,照亮了那张凝固着玩偶微笑的疤痕,也照亮了镜中倒影那空洞的眼神,和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与之呼应的弧度。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而腐朽的气息。

咔嗒……

是远处暖气管道热胀冷缩的声音?

还是……幻觉?

我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镜子里,只有我,和胸口那张沉默的、微笑的烙印。

永远……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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